赵祯一开始还有些嫌烦,后面听着听着也觉得有趣,原来街市上的商铺看上去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居然也藏着许多机锋。原本书中说的那些道理,在这市井百姓之间似乎行不通,因为百姓商贩们关心的是今天赚多少钱,今天吃什么饭;但又似乎无时不刻不在指引着他们的方向,那些仁义道德,礼教信仰却也左右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沈熹年和忘忧关注的事情跟赵祯不同,他们两个是认真的琢磨那家店铺可用,那家店铺更好。
忘忧跟沈熹年一同选出几家店铺,又问胡守春何时能去店铺里瞧瞧。
胡守春说这事儿白天不好办,最好是晚上,因为人家开门做生意总是要忌讳些个。
忘忧不想耽搁时间,便说:“那就今天晚上吧,咱们去看看这几家铺子里面的布局如何,然后再确定要哪家。”
“这家就可以,也不用晚上去看,一会儿日头落下去,天没这么热了就可以去看。”赵祯伸手指着一家铺面说。
胡守春看了一眼赵祯指着的那家铺子,无奈的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家店铺是不错,可人家现而今的绸缎生意好着呢,怕是不愿意出让,更不会转租呀。”
赵祯看了一眼宋嬷嬷,宋嬷嬷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银锭给胡守春,说:“这家绸缎铺子的东家我们认识,自己去跟他商量一下就行了。今日真是有劳你了,这点银子不成敬意,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们自然是先找你的。”
胡守春新手一掂那银子,便可呵呵地说:“这可怎么行呢?我什么事儿都没办就得二十两银!这怕是不合适呀!”
宋嬷嬷微笑道:“这没什么,大热天总不能让您白白的跑一趟。”
“既如此,几位贵人若还想买卖租赁铺面,只管找小的,小的必当效犬马之劳。几位安坐,小的告辞。”胡守春把自己的卷轴收起来,揣着二十两银子高兴地走了。
“嬷嬷认识这家绸缎铺的东家?”忘忧已经细细的想过赵祯的那一叠契纸,里面没有这间绸缎铺自,所以宋嬷嬷手的认识应该也仅仅是认识。
宋嬷嬷轻笑道:“不认识,不过想想办法总能认识的。”
“啊?”忘忧心想这也行?早知道就不让胡守春走了。
赵祯问忘忧:“你是不是也觉得那家铺面对面是银楼,旁边是个珠宝行,跟这样的商家挨着生意会很好做?”
“事情是这样,没错。但这样好的铺面我们拿不下来也是没用啊。”
“你放心,这件事情我来想办法。”赵祯说。
“这就成了!这芝麻大点儿的事情肯定难不倒咱们公子的,咱们公子是什么人呀?在这汴京城,他可是说一不二的。”沈熹年笑呵呵地说。
“话虽这么说,那咱也不能仗势欺人吧?我觉得咱们刚开始做点事儿,还是别太嚣张的好。”忘忧托着下巴说。
赵祯拿了一个桃子递给忘忧,微笑道:“没想仗势欺人,这铺面也可以合用。熏香跟绸缎本来都是闺帏妇人们喜欢的东西,搭上这家绸缎铺子的车,我们新制的熏香还能更快的获取利润。这件事情就看怎么谈而已。”
忘忧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拍手笑道:“对哦!”
“现在,就看你的了。”赵祯看了一眼沈熹年。
“香料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一会儿你们先回去,我去找那个药商,然后待他来大相国寺跟你们见面,如何?”
忘忧忙拿起壶来给沈熹年的茶盏里添了些水,笑道:“沈公子辛苦了。”
不得不说,在权贵云集的汴京城做点事,没有权势还真是不行。
沈熹年跟药商楚恒一见面就很谈得来,楚恒知道沈熹年是沈侯爷的独子,二话没说就答应先付六成的货款并给三个月的账期。最主要的是楚恒这个人路子极广,忘忧开出来的香料单子他基本都能搞到手。
然而宋嬷嬷隐去了身份跟那家彩云间绸缎铺谈合作时却遭到了拒绝。想来也能理解,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忽然有个不肯透露身份的神秘妇人横插进来说要借着绸缎铺做熏香的生意,就算人家想合伙发财,也得先想想这事儿是否靠谱。毕竟“身份不明”这四个字在京都是会引来一些麻烦的。
面对对方敬而远之的态度,忘忧觉得自己应该出面去跟谈一谈。毕竟赵祯的想法是极好的,忘忧也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于是第二天午后申时的时候跟宋嬷嬷一起坐车出门往彩云间绸缎铺子去。
天气越发的炎热,风透过车窗的竹帘吹进来,都热烘烘的让人难受。忘忧忍不住伸手把竹帘推开,把脸凑到车窗口吹风,并逡巡着街市上的境况,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将来。
大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来来往往也都脚步匆匆,是那些有事不得不出门的人。忽然有一个人映入忘忧的眼帘,她愣了一下,忽然对车夫喊:“停车!”
“怎么了?”宋嬷嬷纳闷地问了一声,也喊车夫停下。
忘忧没等车停稳就起身冲了出去,直接跳下车扑向街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
“是你吗?是你”忘忧拉着那妇人的手看清她的脸,立刻兴奋起来这人是静氏,丁夫人身边的那个静妈妈,之前兄长去并州寻她,她的家人说她暴病身亡,连丧事都给她办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静氏被忘忧吓了一跳,待看清忘忧的面容时,猛地推了一把,撒腿就跑。
然而宋嬷嬷却不是吃素的,静氏跑出去不过十几步就被她拦住了去路。宋嬷嬷对静氏没有印象,但忘忧这样去抓一个人,足以让她心生警惕,猜也猜得到不能让这妇人逃掉。
“你,你要干什么?你凭什么抓我?我只是个讨饭的”
“如果你只是个讨饭的,那你跑什么?我劝你别耍花样,否则顺天府的人把你捉了去,一样没有好果子给你吃。”宋嬷嬷说着,上前抓住了静氏的手臂,拉着她往回走。
“放开我你放开我”
“老实点,你还能少受点罪。”宋嬷嬷习武十几年,手上的力道还是很强的。
静氏被宋嬷嬷制服,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巴塞进车里。忘忧随后跟进来,对宋嬷嬷说明了静氏的身份。
“怪不得!”宋嬷嬷转身吩咐车夫:“原路返回!”
静氏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呜呜的叫,眼泪汪汪的看着忘忧。
忘忧低声叹道:“这里是大街,你若是喊起来,我们都有麻烦。你就忍一下,等到了地方我自然会让你说话。还有,你放心,我们不会要你的性命,只是想让你说些实话而已。”
竟是呜呜的叫着又用力的点头。
忘忧心有不忍,想伸手把她嘴里的手帕拿出来。
“不行。”宋嬷嬷一把拉住忘忧,低声说:“还是回去再说吧,这大街上人多,不要横生枝节。”
忘忧想想也是,这静氏能逃过丁家人的视线偷偷地回到京城,也是一个心有城府的人,自己还是别太天真,又被这些人给偏了。
宋嬷嬷一再催促车夫快些,大青骡子一路奔跑着回了大相国寺。
“披上!”宋嬷嬷扯了一件披风裹在静氏的肩上,遮住了她被绑在背后的双手。
静氏也知道自己这回是逃不掉了,也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乖乖地跟着宋嬷嬷下了车,进了大相国寺。
实际上她也明白,被忘忧遇到总比被宰相府的人遇到好一些,至少忘忧会为了真相留住她的性命,而丁府早已经出手灭口了。
赵祯一听说找到了静氏,惊讶的半晌没说出话来。
宋嬷嬷小声说:“陛下,这是个很要紧的人证。但是现在这桩案子却没办法重审,这个人咱们该怎么藏起来呢?”
赵祯眉头紧锁,在屋里来回踱步,心里也没有个确切的主意。
“陛下,要不,老奴把她送到贤王府去,王爷应该能把她安顿好。”
“不。”赵祯摇了摇头,叹道:“现在朝中唯一能跟太后抗衡的只有王叔,贤王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前脚把人送去,他们后脚就得到消息。”
“可是这大相国寺人多眼杂终究不能留她长久。”
赵祯犹豫了半天,方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把她留在这里吧,但是要想个身份掩饰一下。”
“我有个地方。”沈熹年急匆匆的进来,躬身向赵祯施礼,“臣鲁莽了,请陛下恕罪。”
赵祯摆摆手表示无事,并直接问:“什么地方?”
“我家。”沈熹年说。
“靖安侯府?”赵祯先是惊讶,之后摇头,“你府中现如今只有你母亲在,她能看住这个人吗?”
“陛下放心,家母好歹也是将门虎女,年轻的时候曾随外祖父上过战场的。她可不是寻常的弱女子,要看住这么个老妇人,还是不费力的。如今我沈家败落,在太后的眼里聊胜于无,所以不会太多的关注。”
赵祯想了想,觉得沈熹年说的有道理,便点头应道:“那好,等夜深人静之后,就把这人送到靖安侯府吧。”
忘忧对把静氏藏于沈家的办法并没有反对,因为她也没有更好的地方藏匿这个人。但她还是不放心,所以连夜配制了一种药丸。
“这个药丸不会致命,但若十日不服解药的话,身上的肌肤便会发痒,红肿,若你一个不小心挠破了,那么伤口便渐渐地开始溃烂。你若乖乖地不逃跑,沈夫人自会按时给你服解药。否则,你可是有罪受了。当然,如果你不信,也可以自己悄悄地试试,晚两天吃解药也不会死人的。”忘忧说着,把一盒药丸交给沈熹年。
静氏忙答应:“姑娘放心!只要能保住这条命,老妇人自然会乖乖听话。”
宋嬷嬷和沈熹年一起悄悄地押送静氏去靖西候府,忘忧看着他们离开之后,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怎么,给人喂毒药,心里很不安吗?”赵祯问。
忘忧轻声叹道:“我的祖母一直教导我,医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害人的。”
赵祯拉了忘忧回屋,又倒了半盏温水给她,劝道:“可那些人害你祖母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手软。”
“话虽如此,但若是祖母知道我今日做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责骂我的。”
“不,我想若是你的祖母在天有灵,一定会告诉你一句话医者父母心应该给予善良的人,而对毒蛇,是不能怀着仁慈之心的。”
忘忧看着赵祯幽深的眸子,心想这个人总是能说服我,面对他,我也总是会动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想什么呢?”赵祯在忘忧身侧坐下来,又指着窗外说,“看,今晚的月亮很美。”
忘忧扭头看了一眼夜空,轻声叹道:“今日是十四,明天是月圆之日了。”
赵祯低头看着她,月光拢在她的脸上,令她白皙的肌肤翻着一层莹莹玉色,一时间心里涌起无限柔情,忍不住抬手想抚她美丽的面颊,却又有些怯意。那只手在半空停了半晌,方落在她的乌发上。
“月圆之日不好吗?你叹什么气?”赵祯轻声问。
忘忧并不躲避赵祯的手,反而往后轻轻仰身枕在他的掌心里,低声说:“兄长离京已经两月有余,却连一封书信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呢?”
赵祯拿了一件披风罩在忘忧的肩上,低声劝道:“少奢也没回来,想来应该是无事的。若有什么是,刘家肯定会得到消息的。”
“嗯,我相信兄长一定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赵祯抬手在忘忧的头上敲了一下,嗔怪道:“瞧你说的这话,不过是督察军务而已,又不是上战场打仗。他们自然都会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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