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约定这日,忘忧先去找檀儿,说自己觉得风寒还是不好,想去太医院找小太医拿点药回来自己煎煮。
檀儿叮嘱她不可大意,还是请太医给诊个脉,认真的开一剂方子好好地调养一下。忘忧答应着,回房换了衣裳便出了重华宫的门。
杏花坞坐落在御花园的东南角,是一处春天赏桃杏花的地方。然而此时隆冬时节,不管是杏树还是桃树,只有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瑟缩,反衬着那一栋雕梁画栋的屋子越发孤独。
许是因为没有人光顾,连值守的太监都偷懒,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忘忧围着杏花坞转了一圈儿也没看见个人影儿。进屋之后倒是见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太监抱着个鸡毛掸子缩在角落里打盹儿。
“就你一个人吗?”忘忧问。
“啊?姑姑饶命!小的没有偷懒”小太监被惊醒,赶紧的跪在地上求饶。
“没事,你起来吧。”忘忧温和地说。
小太监抬头看清楚忘忧,发现是个生面孔,方站起身来问:“姐姐是在哪里当值的?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重华宫的,偶然路过觉得这殿阁修建的好看就进来瞧瞧。如果你没有什么差事,可否劳烦你一件事?”
小太监一听说是重华宫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忙殷勤地说:“姐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你去御药房帮我取一些当归和黄芪来。这是我写的单子,上面有重华宫的印鉴,御药房的人见了自然会给你取药。这一块银子赏你喝茶。”忘忧把领药品的单子和一块五两的银角递到小太监面前。
“多谢姐姐。我领了东西给您送到重华宫去?”
“重华宫可不许外人出入,你便是去了也进不去门。我一个时辰之后还在这里等你,你把东西送到这里来交给我就是了。”
小太监自报了姓名,拿着银子高兴地去了。
忘忧看看屋里一尘不染的样子,心想这小太监倒是个勤快人。于是她找了炭盆来点了火,又去橱柜里翻找出一套茶具,因见外面有一道温泉绕着屋子流过,便拎了壶去取了些干净的泉水来煮上。
沈德妃到的时候,壶中水已经烧开,忘忧正准备用自己带来的菊花枸杞泡茶。
“想不到你这么早就来了。”沈德妃抬手让贴身宫女把身上的斗篷解了去,只抱着手炉走到主位上落座。
忘忧叩头行礼,向沈德妃请安。
“起来吧,你这是要用菊花做茶吗?”
“菊花枸杞茶有清肝明目,平肝益气的功效。娘娘每日可饮一盏,对身体有益处的。”忘忧说着,把一盏汤色明亮的茶送到沈德妃的面前。
“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沈德妃接了茶放到案上,朝着旁边的女官伸出手去。
女官舒兰从怀里拿出一卷写满字的宣纸双手奉给沈德妃,沈德妃接了之后直接递给忘忧。
“这是?”忘忧双手接过纸卷,狐疑地看着沈德妃。
“这是当年你父亲林宥澄给我睿儿诊治的脉案以及药方。还有一份是另一个叫吴泰的太医的脉案和药方。你既然是林太医之后,想必也懂些医术。拿回去好好地研究一下,若有疑问或者发现,可想办法传信给我未央宫的掌事宫女舒兰。”
忘忧闻言,心里一阵激动,忙向沈德妃磕头道谢:“多谢娘娘出手相助。”
“你错了!我不是帮你,而是为了我的睿儿。”沈德妃咬牙说道:“这几年我浑浑噩噩,只当这是我命中注定孤苦到老。那日听了你的话,才恍然大悟,一场伤寒而已,经由林宥澄医治已经有了好转,却因林宥澄被杀,吴泰接手,而病情反复,以致丧命。我儿若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那么我这个母亲若不能亲手为他报仇,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娘娘放心,若这件事情真的有什么,我们一定会查出来的。”
沈德妃冷笑一声,问:“你这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你可知道若这种猜测是真的,你的对手会是谁吗?”
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这个,忘忧已经想过了。但不管是谁害我家破人亡,我也一定都要把她揪出来,就算赔上性命也不怕。反正我不能苟且偷生,让家人喊冤抱屈,在黄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听你说得倒是慷慨激昂。就怕到时候赔上你的小命儿也难报你的家仇。”沈德妃说着,端起青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
“忘忧相信,这世间之事总不能一直由着那么几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公道二字,也是要有人来捍卫的。”
沈德妃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眼神明亮,唇角勾起一丝无畏的笑,这若有若无的微笑似有一种魔力,让高高在上的德妃忍不住赞许点头。“那你就去查吧,若我儿的死真有蹊跷,那么你林家的事就是受我牵连。这个仇,我帮你报。”
“忘忧先谢过娘娘。”忘忧说着,再次向沈德妃叩头。
“我先走了,你过会儿再离开。”沈德妃说完站起身来。
“恭送德妃娘娘。”忘忧俯身。
宫女忙把斗篷给沈德妃披上,主仆二人一同离去。
忘忧伏在地上良久才直起身来,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低头看着手里写满了字的纸卷,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沈德妃心中的仇恨。
在等小太监取药回来的时间里,忘忧一边喝着自己煮的菊花茶一边看赵睿的脉案和药方。她看得有些仓促,因为怕小太监回来之前看不完,但又看得很仔细,想把每一句话每一个药名都记在心里。
屋门没有关,脚步声透过门帘传进来,忘忧急急忙忙把脉案卷起来塞进了袖子里,然后好整以暇地端起了茶盏。
“哟,姐姐您果然在。”小太监手里拎着两包药材上前来,双手送上,“您要的东西。我跟御药房的夏头儿是同乡,他特意给您拿了宁夏进贡的上好枸杞。”
“多谢你了。”忘忧接了东西起身,又看了一眼茶案上的茶具,笑道:“麻烦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姐姐你尽管去忙,我本来就是在这里当值的,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忘忧不再多逗留,拎着药包匆匆回重华宫去。
她一路上急匆匆的走,竟走出了一点薄汗。一进门便见宫女铃儿迎上来,着急地说:“忘忧你可回来了!檀儿姐姐正让我去找你呢!”
“找我?怎么了?”忘忧纳闷地问。
“东宫的宋嬷嬷打发人来,说有事找你,请你去东宫一趟。”
“啊?去东宫?”忘忧的心里瞬间涌起很多个问题赵祯这是回来了吗?宋嬷嬷这么着急叫自己去东宫是为什么?赵祯出什么事了?
檀儿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也从屋里出来,看见忘忧忙说:“忘忧回来了?东宫的宋嬷嬷叫人来说找你有事,你赶紧的过去一趟吧。”
“哦,好。”忘忧把手里的药包交给铃儿,急匆匆往东宫去。
一路上,她心里来回翻转着各种可能,脚步越走越快,最后是小跑着进了东宫的宫门。
宋嬷嬷一见忘忧,立刻拿了一块帕子给她,并蹙眉问:“哟,瞧这一头的汗!你是跑过来的吗?”
“嬷嬷这么着急打发人来重华宫找我,是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吗?”忘忧焦急地问。
“忘忧!”一声轻快的呼唤从屏风之后传出,随后一个妙曼的身影冲到忘忧面前。
“啊”忘忧惊喜地看着面前的春雨,抓着她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忘忧,忘忧”春雨张开双臂抱住忘忧,高兴地摇着,晃着。
“姐姐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宋嬷嬷把你接来的吗?”忘忧也很开心,跟春雨抱成一团。
赵祯从内间出来,站在旁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刚才进门的时候还在紧张本太子,现在倒好,俩人抱在一起都忘乎所以了吧?”
春雨拉了忘忧,笑道:“对了,我们有话慢慢说,我以后就在宫里陪着你了。”
“什么?你以后在宫里陪我?”忘忧顿时笑不出来了。
宋嬷嬷笑道:“我们已经给春雨姑娘赎了身,现在她是太子东宫的人。”
忘忧扫了赵祯一眼,眼神之中是满满的责怪。赵祯立刻不高兴地走过来,问:“你这是什么眼神?好像在怪我?”
“不然呢?你让她从狼窝跳进了虎穴,还要我对你感激涕零吗?”忘忧冷笑道。
“你”赵祯气结,指着忘忧说不出话来。
“忘忧!”春雨把忘忧拉到身后,先向赵祯躬身赔罪:“太子殿下恕罪,忘忧还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计较。”
赵祯哼了一声转身去茶案前坐下,自己喝茶。
春雨拉了忘忧,小声说:“张夫人要带着俞颖姑娘去任上,夫人说既然把我给了她就是她的人了。可我不想跟她们走,我想留在京城,这样至少还有机会见到你。所以我去求了四姑娘,四姑娘前几天去暮云观给梅姨娘做法事遇到了太子殿下,刚好太子殿下说你一个人在宫里连个伴儿都没有。四姑娘就是说我跟你一向交好,倒是愿意来陪你。太子殿下就找了人充作我的家人来丁府替我赎了身。我现在是自由身,但没地方可以去,所以才求了殿下来东宫伺候。这件事情说起来我要好好地感谢太子殿下,你问也不问就怪他,实在是不对。快去给太子殿下赔不是”
忘忧翻了个白眼,一步两蹭的挪到赵祯面前,深施一礼,说:“忘忧刚才莽撞了,太子殿下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赵祯抬眼扫了忘忧一眼,恰好看见她袖口里露出一点白纸,蹙眉说道:“过来。”
忘忧只得上前两步,眨着眼睛问:“太子殿下真的生气了?不知要打还是要罚?”
“叫你过来。”赵祯又勾了勾手指。
忘忧只得又往前凑了凑。
赵祯伸手从她的袖子里把那一卷脉案抽出来,皱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哎呀,你还我!”忘忧一阵惊慌,伸手就想夺回来。
赵祯岂能让她如愿,一扭身子把胳膊往后甩。忘忧只顾着往前扑了,一不小心被脚下的地毯绊倒,直愣愣的扑在赵祯的身上。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伴随着赵祯一声痛苦的闷哼。忘忧的魂儿都吓得飞了起来。
“哎呀!太子殿下你没事吧?”春雨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宋嬷嬷见忘忧趴在赵祯的身上,也有些不好意思,只站在旁边询问,没敢上来搭手。
“痛”赵祯觉得自己肩膀处疼痛难忍,暗想胳膊该不会断了吧?
忘忧迅速回神,忙从赵祯的身上爬起来,招呼着旁边的人:“快,快你们快来搭把手!”
宋嬷嬷和春雨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赶紧的上前来搀扶赵祯。
春雨一碰赵祯的右臂,赵祯便“嗷”的一声:“疼!别碰我!”
“快!快传太医!”宋嬷嬷吓得脸色都变了。
忘忧已经恢复了冷静,扶着赵祯坐起来,捏了捏他的胳膊,皱眉说:“应该是脱臼了。”
“啊?脱臼?脱臼也不行啊!太子殿下从小到大连油皮儿都没擦破过”
“阿益,你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吗?”忘忧不理会宋嬷嬷,只从赵祯手里抽出那一卷写满字的纸,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等赵祯回答就给出答案:“这是前太子赵睿生前的脉案以及用过的药方。”
“什么?你从哪里拿到的?你要这个做什么?”赵祯立刻变了脸色。
忘忧神秘一笑,忽然手上用力把赵祯的右臂拉了一下。赵祯“啊”的叫了一声,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
“你要干什么?!”宋嬷嬷生气的把忘忧推开。
忘忧笑了笑,说:“应该没事了太子殿下稍微活动一下手臂,看还疼不疼了?”
赵祯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笑道:“嬷嬷别着急,我好像不疼了。”
“真的吗?”宋嬷嬷依旧不信,上前来捏了捏赵祯的手臂,又拿着他的手臂前后左右的活动了一圈儿。
赵祯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了,宋嬷嬷才松了一口气。
忘忧刚趁机把那一卷脉案藏回袖子里,就听赵祯说:“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来吧。”
“呃”忘忧咧了咧嘴,右手紧紧地攥住了左袖口。
赵祯朝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拉了一把春雨,小声说:“紫芸,跟我一起去给太子殿下那些果子过来。”
忘忧纳闷地看向赵祯,以眼神询问:怎么连名字都改了?
赵祯挑了挑眉梢,颇有几分得意的说:“我给她改了名字,叫林紫芸。姓林,名字从紫,从草。以后她跟你就是姐妹了。”
林紫苏,林紫芸。
忘忧默默地念了两个名字,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过来,给我揉揉肩。”赵祯抬起手臂换换活动着。
忘忧忙问:“怎么?还难受?”
“有些酸疼。”赵祯蹙眉说道。
“刚才怎么不说?脱臼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也不能大意了。这几天要注意保暖,不然会落下酸痛的毛病。”忘忧忙上前来给他揉捏着肩膀。
赵祯侧着身子让忘忧认真的揉捏了一会儿,觉得肩膀处有些发热,才说:“嗯,好些了。”
“要不还是让太医来一趟吧,让他们开一点膏药贴一贴会好一些。”
“我长这么大最讨厌的味道是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