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一开,中年女人往门外探一眼,见外面站的是闻梵声,脸色瞬间变了变,臃肿肥胖的身体挡在门口,语气生硬,“梵声小姐,先生和太太不在家。”
何姨会有这个反应,闻梵声并不意外。父亲破产后,家里债台高筑,追债的人一波接一波上门。她和妹妹实在走投无路,姐妹两个来过谢家两次。谢家人也念旧情,借了笔钱给她们应急。
这次何姨肯定自发地认为她上门是来借钱来的。
听见何姨这么说,闻梵声故作遗憾道:“何姨,我今天是来退婚的,没想到这么不凑巧,谢叔叔和韩阿姨都不在家,那我过完年再来好了。”
闻家和谢家的缘分来自于两家老爷子。闻家老爷子年轻时见义勇为,在歹徒手下救了谢家老爷子一命。两人一见如故,成为挚友。两家延续三代的友情从此开始。
两家老爷子都是中规中矩的国企职员。但两人的儿子却有股胆大爱拼的劲儿,在自主创业这条路上不谋而合。梵声的父亲倒腾房地产生意,谢予安的父亲则将目光投向了手机研发。
借着当地政府政策扶持,两家发迹迅速,生意风生水起,一跃成为宛丘的大户。
两家门当户对,又相交多年。两位老爷子就做主给孙辈定了娃娃亲。因此闻梵声和谢予安才有了这一纸婚约。
并非口头说说的婚约,这桩婚约是立了婚书的。双方长辈都签字画押过的。两家人都非常乐意看到这两孩子走到一起。
闻梵声和谢予安同岁,前后就相差两个月。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完全就是小言里常说的青梅竹马。
两人自打懂事以来就知道长辈们定下的这桩婚约,只不过谁都没当回事。只有偶尔开玩笑时才会拿出来说说。毕竟眼下都什么年代了,谁家还兴娃娃亲那套。
如今闻家落魄,是无论如何都攀不上谢家了。这桩婚约自然要解除。与其让谢家人开口,倒不如闻梵声自觉点,主动提。
何姨在谢家做事二十多年,是看着两个小辈长大的。她自然清楚俩孩子之间存在着这桩古早婚约。
一听闻梵声是来退婚的,何姨眼神倏然一亮,忙拍自己脑门,改口道:“你看我这记性,先生太太早上出门拜访朋友,想必这个点也应该回来了。我去看看去。”
闻梵声一直不喜欢何姨,这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市侩又虚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曾经还怂恿谢予安让谢家人把她给辞掉。谢予安却没太当回事,只说何姨在谢家做久了,是老人,不好辞退的。
过去她一直不明白,像何姨这么市侩虚伪的保姆,难道谢家人都不知晓她的为人吗?为什么还一直留她在家里做事?
后来她才终于意识到谢家人本质和何姨是一类人。
闻梵声当了十八年的小公主,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无忧无虑,从来不识人心险恶。闻家出事的这半年,她光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曾经亲切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在一夕之间换了一副面孔,陌生得让她心颤。
谢家人倒是没太大变化。他们只是善于伪装,轻易让人感受不到。
片刻以后何姨方回来,笑吟吟地说:“先生太太已经回来了,梵声小姐随我进去吧!”
谢家闻梵声自小玩到大,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可惜如今里面的人她倒是陌生了。
闻梵声收了伞,一脚踏入前院。
院子很大,可却并不显得空荡。左手边安静地泊着两辆宾利。车身上落满碎雪,白皑皑的一层,反射出探灯暖橘的灯光,晕暖清幽。
角落里则是两棵高耸的柿子树,灰暗的天光下,枝桠光.裸,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梵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柿子树秋天结果,寒冬成熟。熟透的果实通红明艳,沉甸甸悬于枝头,人看一眼就觉得喜庆。
谢家的这两棵树并未嫁接,产量不高,味道也不好。只做观赏植物。
儿时和谢予安在树下嬉闹玩耍的景象犹在眼前,那银铃般的笑声也似乎浮在耳畔。
年年树常在,岁岁人不同。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闻梵声慢吞吞地走进客厅。
一室温暖,如坠阳春。
何姨难得给她泡了一杯茶。
热气腾腾,清透碧绿的茶水里几片茶叶沉浮不定。
这是碧螺春。谢家人最喜欢的一款茶叶。
前两次她和妹妹过来借钱,可是没有这待遇的。姐妹两个站在客厅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谢叔叔和韩阿姨。
闻梵声盯着那杯茶水忍不住牵扯了下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树倒猢狲散,亲人也变成了仇人。更别提谢家还只是世交。
她刚坐定,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就沿着旋转楼梯走下来了。
人还未至跟前,声音就先到了,“我们梵声来啦!”
这就是谢予安的母亲韩慧。她穿杏色毛衣裙,肩上搭一条同色系的羊绒披肩,长发绾成一个髻,姿态优雅。
年过四十,保养得当,尖俏的瓜子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
韩慧是宛丘s大中文系的老师,娴雅大方,一身的书卷气,讲话温温柔柔的,待人亲切又和气。
闻梵声以前特别喜欢韩慧,觉得她比自己母亲不知道温柔知性了多少。她的母亲一天到晚就知道混迹麻将馆,虽然一身名牌,妆容精致,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却是市井气。
为此她总是羡慕谢予安能有一位这么优雅娴静的母亲,开家长会都倍儿有面子。有好几次她还跟谢予安开玩笑说两人要是能互换母亲生活就好了。
少年痞里痞气地笑,“等你进了我们谢家家门,我妈就是你妈。”
迎接少年的自然是梵声重重的一掌。她从来没想过要嫁给谢予安。
闻家落魄以后她才真正明白大人最善于伪装,所谓的温柔知性不过都是表象。
闻梵声忙站起来,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韩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