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谢皇后去世了,温秉初在位一年,也仅随其去,靖国进入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繁华盛世,即便是从街角的石砖缝隙里也能捡到碎银子。
如此盛世持续了整整一百二十年,延续了温家五代皇帝富贵奢靡,温家的后人大多也算是贤明的君主,将温家天下维持了三百多年的荣盛。
只是后来外邦来袭,战争流离,一个国家繁荣昌盛至极端,必然要走下坡,正是因为靖国尤为开放繁荣,甚至让异国人走上了靖国的朝堂,官拜宰相,皇帝说他愿听四方八邻的声音,却不想被四方八邻惦记。
国库被人搬空,金家慷慨解囊,举家之力为靖国抗敌。
一场持续了三十年,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的战役,消磨了温家所有子嗣,最后竟是一个曾经飘江钓鱼的男人当上了皇帝。
言梳记得那个人,是因为她曾与他一起钓过鱼。
那时一叶扁舟,他们俩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言梳想要过江,以为那人是船夫,那人也不否认,充当了一回船夫,二人没有真正看见过彼此的相貌,却在江流上交了一番心。
那人只是个普通渔民,却有豪情壮志,对乱世之苦怜悯,更抱有安国之心。
言梳当时借了他一根鱼竿,见鱼钩是直的,便问他这要怎么钓,那人便与她说起了姜太公钓鱼的故事,言梳笑了笑,后来那人果然钓到了一条肥美的大鲫,言梳凑过去看,只见他那根鱼竿下挂着的鱼钩是弯的。
言梳笑他:“我还以为你当真是个世外高人。”
那人讪笑:“我这人要脸,不过是一介俗身,一穷二白,只能假装自己是甘心藏匿于山水间的高人,骗一骗自己,骗一骗旁人罢了。”
“假装甘心……”言梳对他道:“那你倒是不如真去投靠义军,如今那边正缺人,你有报国之心,与其当个假高人,不如当个真俗人吧。”
小舟停在岸边,言梳离去后没想到那人真的因为她的一句话去参了军,而后战争几十年,赶走了外敌,位子越坐越高,成了彼时温家后人的心腹,再后来,温家人彻底断了,最后一任温家皇帝有惜才之心,临死前写了继位诏书,曾经不安一隅的渔民,成了新帝。
那时言梳才有些顿悟,宋阙曾说过的改命。
她是不是也在无意之间,改了一人的命?
顿悟那夜,她窝在山洞之中,紧紧抱着自己痛到心脏麻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火烧,牙白色长裙一寸不留地化为灰烟,她的皮肤通红,就像是被挫骨扬灰了一般无助哀嚎了三天三夜。
她的身体里像是从脊骨处长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东西从她的筋脉开始四处游窜,青紫的树纹爬满全身,言梳大汗淋漓,疼得咬碎了一口牙齿,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和着碎牙落了满地。
她不记得自己流了多少泪,多少汗,只记得每一次她痛到难以忍受时,嘴里喊着的都是宋阙的名字,就好像她叫着他的名字,他便会出现来救她。
言梳觉得恐惧,她从未有过如此痛苦难捱的感受,她想她恐怕是要死了的,极致的热之后又是彻骨的冷,她躺在山洞内,浑身的皮肤结了冰霜,头发与睫毛覆盖了霜雪,一片洁白。
她的眼前看见晃成几个虚影的钟乳石,言梳忽而想起她曾与宋阙也在这样类似的山洞里待过,彼时她能闻见忍冬的香味,那是宋阙身上仙气的味道。
言梳的眼前逐渐凝成了一抹人影,鼻息间似乎又闻到了忍冬花香。
她看着熟悉的身影,因泪水模糊成一个不清晰的轮廓,言梳想伸手拉住他,拉住鸦青色的衣袖,如往常一样捏着他的袖摆,喊一声:“宋阙……我疼。”
可她挣扎不得,甚至冷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就如浑身筋脉被人打断,研磨成碎屑后,再经过寒冰一寸一寸地冻在了一起般。
言梳的眼泪不住朝外流淌,她想宋阙了,她好想、好想宋阙。
她想宋阙抱抱她。
她好痛,好冷……
她不要宋阙抱她了,她只要能看见宋阙,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她就能撑下去了。
不……不要看一眼,她不贪心,只要能听见他的声音,一声,哪怕是一个‘嗯’也行。
可是没有宋阙,没有宋阙。
就像是死过一回。
钟乳石上的水滴在言梳脸上时,她睁开了眼,不知自己究竟躺了几日,身体无异,可世间万物似乎都变了模样。
她摘了山洞前的一朵花,使花化成了衣裳。
言梳知道,她离宋阙更近了。
第72章不成仙你想成仙,你拿去。
新帝虽曾是渔民,但治国之道倒算有一套,短短几十年间就将因战事分裂的国土逐渐重新凝聚在一起,只是外敌仍旧难以应对,表象的安宁,未必能坚持太久。
言梳深知这世道便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盛世难久,苦难却冗长。
新帝改的国号为川,此国号曾一度让言梳怀疑是否与她在江上孤舟对新帝曾说的那番话有关,但她终是没去求证的。
川国五十年大庆时,举国上下皆是欢腾一片,四方镇的街道上趁着庆典摆了许多有趣玩意儿,其中便有卖鸟儿的。
摆摊的那人做了个游戏,将鸟雀关在了笼子里,竹藤编成的圈一文钱一个,他在街头拉了一条线,凡是在线外能将圈子套中鸟笼的人,便可直接将鸟提走。
其中有一只鸟被放得最远,言梳于人群外瞧见,那鸟儿的确与众不同,蓝冠白羽,竟是一只羽翼丰满,极为漂亮的绶带鸟,只是不知在笼子里饿了多久,其余鸟儿都上下蹦个不停,唯有它用爪子轻轻抓着笼上的锁,试图撬开。
言梳瞧见有一小孩儿意外套中了那只蓝冠白羽绶带鸟,兴奋地让人给他拿来,摆摊的虽不乐意,但还是将鸟给了小孩儿。
小孩儿得了鸟儿并未觉得它漂亮而珍惜,反而伸手入笼子内拽了拽绶带鸟的羽毛,自然被那鸟儿啄了一口狠的,手上很快便流了血。
小孩儿哇地一声哭出来,他家大人一手提着小孩儿,一手提着鸟笼,脾气不善地离开了人群。
言梳见那只绶带鸟失了稳重,慌张地于笼子里转来转去,实在可怜,于是也对这变着法儿卖鸟的游戏不太感兴趣了。
她转身离开时,街头忽而刮起了一阵飓风,迷乱了所有人的眼,风将放在地面上的鸟笼吹歪,许多鸟笼撞在了街头的房屋墙壁上变了形状,里头的鸟雀纷纷飞走。
言梳没回头,只是抬首看了一眼重获自由的鸟雀,心想这风刮得迟了些,没能救下刚才那只。
她没有刻意去寻那只蓝冠白羽绶带鸟,却没想到自己意外碰见了它,只是她看见那只绶带鸟时,它已经半只身子被埋在树下了。
小孩儿受伤的手别在身后,一根木棍恶狠狠地敲打绶带鸟的头,绶带鸟长长的尾羽掉了一根,正被他拿在手中把玩。
孩童不分善恶轻重,一旦顽劣起来,完全不顾鸟雀之命也是生命,言梳上前走到小孩儿身后,小孩儿抬头望向她,鼻子下还挂了两串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