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入江湖以来,他鲜有败绩,此番又是被对方仗着人多势众打败的,自然不服。
李虎笑了笑,很是爽快道:“随时恭候,不过不是今日。”
接下来几天,廖雁罕见的没有出去惹是生非,每天早中晚三遍雷打不动去衙门约战。
恰巧李虎这几天当值,一再推脱,后来还是几个兄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主动帮他顶班,两人这才酣畅淋漓的打了几回。
廖雁练的大半是杀人的功夫,多少回死生一线磨练出来的,一旦动起真格来,李虎就输多赢少。
不过他生性洒脱,并未因输给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人就恼羞成怒,或是一蹶不振,反而越战越勇,短短数日就有极大的进步。
几天下来,两人交手了几十回,很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思,偶尔也能说几句正经人话了。
这天又下雨,外面满是泥泞,两人难得没有动手,而是相约去紫金山的小茶馆里喝酒。
下雨上山的人少,老头老太太正百无聊赖编竹篮子玩,冷不丁见了廖雁很是欢喜,“你这小子,有日子没来啦!我们还以为你走了呢,快些进来烤烤火。”
终究还没入夏,一旦下雨便阴冷潮湿,凉气拐着弯的往骨头缝里钻,不烤火很难熬。
一边是寻常老弱,一边却是心黑手狠的江湖刀客,偏凑在一处竟分外和谐。
李虎满脸新奇地看着那两位老人像对待自家孙儿一样,拉着廖雁坐下,又是烫酒,又是备菜,十分殷勤。
三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且老夫妇是本地口音,廖雁却是西北口音无疑,必然没有亲戚关系。
可三人相处起来,却要比寻常祖孙更亲近一点似的。
“我竟不知这里还有好酒,”他去对面坐下,见状笑道,“倒不如你这个外来的了。”
廖雁自斟自饮,闻言啧了声,“你这日子着实无趣,难得一身好功夫,却把身子投在公门,听人呼来喝去。何不去江湖上快意恩仇,来的潇洒自在?一个男人若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有什么趣儿!”
两人认识七、八天以来,他就发现李虎此人实在是块木头,每天不是回家就是去衙门,既不嫖也不赌,日子平淡的简直像白开水一样!
廖雁只是想了一下,想着如果让自己去过这样的生活……这个念头只一冒出来,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毛!
若叫他过那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敲在茂密的竹林中刷刷作响。
绿色的竹林经过雨水冲刷,越加浓翠欲滴,仿佛是丹青圣手刚刚用沾满颜料的笔墨画出来的一般。
李虎盯着窗外的竹林看了会儿,“人各有志,我倒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廖雁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身体微微前倾,斜着眼睛问:“你当真从未对江湖心生向往?”
江湖那么大,那么精彩,那里有最烈的马,最好的酒,最美的女人,最凌厉的武功……他不信,不信有人真能抗拒这一切。
李虎犹豫了下,才诚实的点点头,“若说从未有过,那却是自欺欺人了。不过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呢?我家中有老父老母,身边又有妻儿,若我出去闯荡江湖,他们必定日夜悬心,正好以我一人之身令所有亲人都不得安宁。”
但凡习武之人,血脉中多多少少都有些噬血和冒险的成分的,可有的人被这些欲/望掌控,有的人却能反过来掌控这些欲/望。
恰好一阵凉风吹过,将窗外一竿翠竹压低,竟有一根枝条调皮地从窗口探了进来。
李虎顺手摘了两片竹叶,一边仔细擦拭着上面的雨水,一边平静道:
“如今我虽然不能在江湖肆意游荡,但我的亲人知道我平安无事,我也知道他们健康安好,心中欢喜,便已十分满足。
虽然赚不了大钱,可我在本地还略有几分薄面,足以让家人吃饱穿暖,安享太平。我爹娘知道他的儿子每晚都会全须全尾的回来,我的妻子知道她的丈夫近在咫尺,我的儿子知道他爹是个好人……这难道不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说完,他轻轻笑了下,将擦干净的竹叶放在唇边,竟吹出一首小调来。
那小调婉转悠扬,清冽又不失柔和,就这么穿透雨幕,掠过竹林,飘飘荡荡往外去了。
第105章更
转眼进了五月,白星一算时间,觉得必须得启程了,不然万一路上有事再耽搁几日,即便去到杭州也只好吃莲蓬。
听说他们要走,久别重逢的郎文逸夫妇难免不舍,不过好在他们并不算老迈,只要有心,日后自有相见之时,因此只是殷切嘱咐一番,又帮忙打点行囊。
倒是紫金山上那对开酒馆的老夫妇,听廖雁说了要离去后,颇为伤感。
他们已经垂垂老矣,每一天都有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此番分别之后,能不能再见……谁也不敢保证。
相处了这么久,就是猫猫狗狗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老奶奶拉着廖雁的手,只是说不出话来。
老头儿眼眶隐隐泛红,“快别这样,倒叫人家孩子难做。”
说来,廖雁此生甚少经历这样的场景,难免有点不自在。
他有心想说点什么,可喉咙里却好像塞了东西,鼓鼓涨涨的,硬是憋不出一声。
他原本觉得所谓生离死别乃是最无用的表现,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并非如此。
李虎从旁边捏了捏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时常过来瞧瞧的。”
他是本地捕头,若存心要照顾什么人,自然不成问题。
廖雁朝他抱了下拳,“多谢。”
说来,人跟人的缘分确实奇妙,有的人相处多年却不是朋友,有的人只是萍水相逢,却能一见如故;又有的人,初见面时大得不可开交,可最后反倒成了朋友。
老奶奶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好菜,还专门做了几道平时不舍得吃的荤菜。老头儿也去扒了两坛窖藏好酒出来,四人凑了一桌,都吃得醉醺醺的。
因次日一早就要启程,廖雁没有留宿,只装着走了的样子,天黑后却又去而复返。
他亲眼看着那间竹屋里的灯光熄灭,这才悄默声摸进去,往厨房碗柜里放了一对大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