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马明良。
马明良和夏修贤是多年的同窗,两人在同一年下场科举,只不过夏修贤如今已经是秀才且今年还要参加乡试,而马明良依然是个小小童生。
据盛言楚所知,马明良的童生之路很有趣,当年马明良其实落榜了,排在第五十一名,就在马明良失落的捶胸顿足时,衙门传来喜讯——有人成绩作假,马明良得以中榜。
马明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当上了童生,一当就好几年。
“明良兄。”盛言楚偏过头,笑问,“你也喜欢看律法?”
“谈不上喜欢。”马明良径直将书塞到盛言楚手中,忸怩道:“你们来藏书阁是为了求学,我……我纯粹是来打发时间的。”
盛言楚目光微微闪,手指在律法书上来回摩挲,马明良还在说,只是声音越来越小:“我学问不如修贤兄,更不如你,上个月赵教谕一直劝我试一试今年的院试……”
“明良兄未免对自己太没信心。”盛言楚看着马明良,道,“若我是你,我定要搏一搏今年的院试。”
“盛小弟,我…我不敢哇。”马明良越说越无力,“当年我考中童生纯属意外,且我学东西的速度比常人慢很多…”
说着马明良瞥了一眼盛言楚翻开的律法书,眼神一暗:“这样枯燥乏味的书,我学起来至少要大半年……不像盛小弟小小年纪学识过人,这本律法书对盛小弟而言,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盛言楚快速的扫过书扉,嘉和朝的律法已经很多年没有修订了,从前在康家的时候他有幸看过半本律法,只是那时候他要装作蒙童,所以不敢当着大家的面看,便是如此,在康家的那两年他还是将那半本律法啃的滚瓜烂熟。
听到马明良说要用大半年的时候才能看完这本律法书,盛言楚自然而然的接话:“前半卷我已经背熟,后半卷我顶多用三五天就行,大半年时间是有点长。”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马明良的脸色红的像猴屁股,盛言楚赶忙鞠躬道歉:“对不住明良兄,我是话赶话就说快了些,其实按常理来说一本律法书就该大半年才能研究透的,我是从前在蒙师家中看过半本,所以这次才能缩短看书的时间。”
这话他没掺水,律法书字句严谨用词精简,很多字平常都用不到对,对普通人而言跟无字天书一样,对他们这些读书人而言其实也很不友好。
律法用词比较理性,而书生们相对迂腐,很多书生之所以啃不下律法,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对律法书上有些说辞带有一定的主观性,比方说将女子的婚嫁年龄提高到三十岁,十七岁到三十岁之间不嫁人也可以只需交罚银。
在某些迂腐的书生看来,觉得朝廷这样做对女子太过宽容。
学古代律法不能带入太深的感情色彩,否则就会觉得朝廷的律法这不好那不好,久而久之就对律法书产生了厌烦心态,如此怎可能嚼烂知识点?
马明良大概就是这一类,本来学习能力就比旁人稍差一些,再加上对律法有一些自以为是的想法,难怪一本律法书花费半年的时间都嚼不透。
盛言楚看了马明良一眼,暗道既然不喜欢律法书,那刚才为什么要拿?
见盛言楚耐人寻味的看着自己,马明良憨憨挠头,神色中带着苦笑:“我不想被赵教谕拉去下场院试,所以才来藏书阁躲着。”
盛言楚额头冒出三条黑线,外头的书生挤破脑袋想进藏书阁,在马明良眼里,藏书阁竟然成了躲避现实的一个避风港。
马明良怅然的接着说:“我一进门也不知道拿本什么书好,正巧看到这本厚厚的律法书,闲着无聊就借了过来,不成想盛小弟你在找这本,你是真心实意求学问的,既然如此,书还是给你看吧。”
“嘘。”盛言楚眼睛两边看了看,见大家都在埋头小声的品读,便放低了声音:“咱们去外馆坐坐,我有话对你说。”
藏书阁分内外两馆,外馆跟学堂没区别,有人看书看的诗兴大发都会跑到外馆放肆的挥洒墨水,写到尽情处还可以高声吟咏出来,或是让其他书生品读一二,有不足或是精彩的地方都可以随便指出。
两人一进外馆,就听到了满堂的喝彩声。
“是王永年。”马明良瞬间变成炸了毛的公鸡。
王永年刚写了一首诗,得到周围书生不停的赞赏,盛言楚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拢起衣袖捧着书往角落走去。
角落窗台下放着一桌两椅,身后立有一块小小的屏风,正好将热闹隔绝在外。
“盛小弟。”马明良咬牙切齿道,“王永年不是个好人,你千万别跟他有牵扯。”
盛言楚笑了,意味深长道:“明良兄可知永年兄同样在我跟前这么说过你?”
马明良生生顿在那,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忽而起身。
“你去哪!”盛言楚将人拉住。
“我要找他算账。”马明良恶狠狠的盯着远处热闹的场地,“我要问问他王永年凭什么在你面前乱嚼我的舌跟子!”
盛言楚翻了个白眼,心道你马明良刚不也说了王永年的小话吗?半斤八两的货。
“你去。”盛言楚突然松开手,慢悠悠的道,“他刚得了大家的称赞,你现在过去找他的茬,你认为大家是会帮你呢还是帮他?”
马明良的脚僵在半空,下一息撤了回来,苦着脸对盛言楚道:“我怎么那么笨!我现在过去跟他吵,一没证据二没证人,别人只会认为是我胡作非为嫉恨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必急于一时。”盛言楚心平气和的摊开书,又道:“只不过你也要管住嘴才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马明良和王永年之间会选择相信马明良,难道是因为马明良眼里的憨憨之色?
马明良捂着嘴一个劲的点头,盛言楚下巴往王永年那抬了抬:“永年兄为何也不去参加今天的院试?”
说起这个,马明良嗤笑:“为何?还不是因为他想一鸣惊人,说什么再沉淀两年些许能摘下案首之名,我呸,他要是能当案首,我马明良三个字倒着写。”
盛言楚没笑,还表露出赞同:“永年兄有计划的前进,明良兄你呢?与其笑话他人,不如回过头看看自己。”
马明良噎了一下,勉强维持着笑容:“盛小弟一直帮王永年说话,可是对我又不满?”
“是。”
马明良:“……”不能委婉一点吗?
盛言楚直言不讳道:“去年书院革除某些学子功名,一众师兄中唯有明良兄你听进了我的意见跑到书院门口不顾脸面的求情,那时候我就觉得明良兄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所以事后明良兄“投诚”到我跟修贤兄身边时,我并没有觉得有不妥之处。”
马明良嘿嘿笑:“那次多亏了盛小弟,否则我今日哪里还能坐在这跟盛小弟说话。”
盛言楚继续道:“这几个月的相处,我早已将明良兄当成和修贤兄一样的好友,知己之间当敞开心扉说话,故而小弟有几句话非说不可。”
“什么?”马明良正襟危坐起来。“只管说,可是我平时哪里做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