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不太想跟常韶先搭腔,随手将不知何时丢到他肩上的荷包拿下来,对着二楼鞠躬拱了拱,哀求道:“姐姐们还请手下留情,这些闺中之物就留给常兄等俊俏儿郎吧,小子翻了年才十岁,眼下实在受不起姐姐们的厚爱。”
就在刚才,贵表哥将茶馆丢手绢荷包砸学子的风俗说给他听了,听完后他不由满脸黑线。
他只听说过京城榜下捉婿,却从未听过茶馆相学子的说法。
不过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二楼的姑娘们家室并不算特好,顶多是县城稍微富贵人家的小姐,这等身份尴尬的很,廪生秀才觉得这些姑娘身份过低,自认为还能在科举道上往上爬一爬,所以一般秀才几乎都看不上这类小康家庭走出来的碧玉,唯恐入了京城有更好的小姐看中自己,届时不好应付家中妻子。
久而久之,姑娘们便自降身价开始找童生,可童生并不多,且好多出来考童生的读书人又多已经娶妻,不得已,姑娘们只好再降一成,来一个考前培养。
考前培养很通俗易懂,每每县试开考前,静绥县最大的茶馆都会空出一夜招待城中的考生来饮茶,然后再去家中有待嫁女的人家递帖子,到时候姑娘们在楼上观望,见到合眼的便拿荷包砸,如此引得学子抬头看过来,两人若都有意,姑娘的家人便偷偷摸摸让茶馆的小厮喊学子上楼。
你要问上楼干嘛?
相看呐,当然了,不会一上来就说我要把女儿嫁给你,而是先考究学子的品行与学识。
这些人家执着找读书人可不就是为了日后能沾一沾女婿的光嘛,所以学子能否娶得美娇娘端看肚子里有没有墨水。
若觉得学子有投资的潜质,那些人家会立马提出婚嫁一说。
这边,康夫子早早让小厮定了雅座,三人坐下时康夫子还未过来,盛言楚觉得他穿四件衣裳还是有些冷,便喊小二赶紧送一壶热热的茶水过来。
喝了暖暖的甜茶之后,盛言楚终于缓过神。
“楚哥儿,你说那些清高读书人怎么就愿意娶……”
说着,程以贵下巴往凭栏处抬了抬,皱眉小声道,“不是我说话难听,那些姑娘忒没矜持,刚才有两个胆大的直接蹿下楼拉着涟兄不放,呵,把我吓一大跳。”
盛言楚不动声色的觑了眼还在跟姑娘们眉目传情的陆涟,心头一盘,坐过来跟程以贵咬耳朵。
“涟兄长家境是不是不太好?”
程以贵不可置否的点头:“比你我家还差,听说他爹娘刻薄,之前许给涟兄的童养媳愣生生让二老蹉跎的不成样,去年好像退了婚。”
“难怪。”
眼睁睁见陆涟被小二请到了对面包厢,盛言楚低了头道,“我还纳闷涟兄长宁愿受冻也不肯添件厚实的衣裳,原来他今夜是来相姑娘来了,他家穷,如今有富贵的商人之女肯委身于他,左右他家里不会反对的,你瞧见没,涟兄长衣服上绣的竹叶应该是出自他娘之手,我料想今晚的事他们陆家恐怕早就有了打算。”
比方说在县试之前赶走了家中的童养媳。
“这,这未免太过分了。”
程以贵听不下去了,虎着脸道,“涟兄不是爱色之人,他咋能因为惊鸿一瞥就娶了人家?何况…何况凭栏边的姑娘尽是一些歪瓜裂枣,我打量着没两个能入眼的,我一个粗汉都嫌弃,涟兄怎会同……”
‘意’字还没说出口,对面包厢的珠玉帘子动了动,走出来的陆涟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似乎很满意这桩婚事。
“看到没?”盛言楚用力拉程以贵坐好,悠悠道:“涟兄长家贫,他若想继续走科举,就必须找一个富贵的岳丈才行,至于女子姝色的好与坏,涟兄长根本就没放心上。”
日后不是还能纳美妾吗?
程以贵不服气:“即便涟兄不爱美色,可里边那位小姐长的实在……”
对女子的容颜指手画脚有失读书人的风度,程以贵‘实在’了半天也说不出下文,磕巴了良久后悻悻的坐回位子。
陆涟信步走了过来,腰间的金丝线缠绕的荷包随着步伐微微摇摆。
盛言楚拨弄茶盏的手腕顿了一下,旋即笑开。
看来那户人家很看好陆涟,竟然当场许了定亲信物。
“涟兄长,”盛言楚忙笑着起身拱手,顽皮的眨眼,“再过不久小子是不是要多一位涟嫂子了?”
陆涟眉开眼笑,按着盛言楚坐下,强压着喜色极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她是县里布商的女儿,”陆涟声音里掩盖不住欣喜,道,“她家许诺成亲后送我去县学读书……”
见盛言楚一副了然的姿态,陆涟马上解释:“楚哥儿可别误会,我这不是入赘。”
“我们懂…”盛言楚和程以贵相视一笑。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不一会儿,康夫子过来了,康夫子做过官,又是三甲玉殿传胪同进士出身,所以康夫子人一进茶馆,立马有别家私塾的夫子带着学子过来问好。
以茶代酒推杯换盏三巡后,各大私塾的人逐渐将高捧的帽子往盛言楚头上戴。
尤其是之前想甩盛言楚出去的常韶先一改之前的蔑视,围着盛言楚左一句‘楚哥儿好’,又一句‘楚哥儿好’,直逗的盛言楚和程以贵回到客栈后肚子还抽抽泛疼。
约莫二更天(9-11点)的时候,客栈走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盛言楚忙搁下笔从小公寓里出来,推推床上睡得香甜的程以贵。
“表哥,醒醒,快醒醒……”
拱在暖被窝里的程以贵眯着眼,挣扎的揉揉脸,呢喃道:“咋了楚哥儿?”
扭捏了半天才睁开眼,待双目对上衣裳整齐的盛言楚时,程以贵心虚的坐起来,望着矮桌上还没收起来的书本,讪讪道:“楚哥儿还没睡啊,还在温书?”
盛言楚点点头,从茶馆回来后他嫌客栈太冷,便等贵表哥睡了后偷偷溜进小公寓里泡了个热水澡,小公寓有空调,他觉得暖和就索性在小公寓的沙发上复习起功课来,直到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而且那脚步声越来越频繁,声音也越来越大,他担心外头出事,就把贵表哥喊醒了。
“外头在闹什么呢?”程以贵也发现了不对劲。
每逢科考,客栈里总会溜进一些扒手,所以听到声音后,程以贵下意识的去翻藏在枕头底下的钱袋子。
“没少啊。”程以贵数了又数。
“不是扒手。”盛言楚悄悄推开门,留了一个小缝往外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