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欺负我。”孩子摇头,“我担心姑姑,想进宫陪您,可是没想到走到一半就遇到您了。”赵游舟年纪虽小,却十分早慧,在知道皇帝驾崩的消息后,他就猜到了姑母心中可会萌生的恐惧。
“姑姑没事的。”贤妃将这孩子抱在怀中,忍耐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沁出了眼角,“倒是你,你不该偷偷溜出府邸来,若是遇上了恶人该如何是好?惹恼了你的伯祖父又该如何是好?”
孩子伸出手替贤妃抹泪,像个成年人一般轻轻拍着贤妃的肩膀。
嘉禾从未见过贤妃如此脆弱的时候,不由得投来好奇的眼神,那孩子也仰起头看向了她,视线短暂交错之后,孩子开口说:“多谢公主。”
这实在是个聪明的人,轻易的就猜出了自家姑母为何会与皇后所生的宁康公主同行。
嘉禾挑了下眉头。她其实对赵贤妃的生死不是那么在意,救贤妃只是因为她想保住自己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而已。
因此她没有回应这个孩子,轻轻放下了轿帘,隔绝了他的目光。
第44章、
嘉禾是在长业二十年,她的父亲去世的时候,才明白她大概天生就不是那种情感纤细的人。
父亲死了,她以为她会悲痛欲绝,就如同古书上说的那些孝子一样,形销骨立、食不下咽,但她从父亲的死讯传回来后就几乎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先是将赵贤妃带到了白鹭观,接下来是正式上书,请求母亲暂时迁走山海关一线的民众,接下来就是抽调大批人手,将白鹭观水泄不通的围住,同时以高价征用了几位太医署的御医和民间的医者一同为赵贤妃保胎。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偶尔会想起父亲的音容,眼眶发酸,但往往还没来得及落下泪来,就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天子驾崩,政务由内阁暂时处置,大事经皇后与内阁共同商决。整个京城都处于戒严状态,而杜银钗早在第一时间就取得了京师的兵权,是眼下整个王朝的最高的主宰。
嘉禾身为杜皇后的女儿,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把赵贤妃从宫里带出去,等于是在天下人面前给杜皇后难堪。因此杜皇后这段时间杜皇后陆陆续续的派出了好几拨人劝说嘉禾将赵贤妃送回去。
来得先是坤宁宫的宦官,他们好声好气的用哄孩子的方式同嘉禾交流,希望能够说动这个年纪尚小、在他们眼中并无多少主见的公主。
嘉禾不见他们,直接让苏徽将这些人给打发走。
不久后来的是听命于杜皇后的朝臣,他们以皇子不可怠慢为由,希望嘉禾将贤妃送回宫中去。说万一贤妃在宫外产子,宫里来不及派人照应。见嘉禾始终拒绝交出赵贤妃,他们又疾言厉色的威胁嘉禾,说她扣住贤妃是想要挟皇子谋反。
嘉禾心想,要是保不住这个皇子,她今后就要做皇帝了,相比起这样的命运,造反的罪名她怕什么。
最后来劝嘉禾的是杜家的亲眷,身为嘉禾舅父的杜雍含泪走到外甥女面前,问她:“公主莫非真要置孝道于不顾么?”
嘉禾无言以对。
她最害怕的就是“不孝”的罪名,可是她必需走上这条与皇后对立的道路。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未来不会做皇帝,不会被臣子毒杀,夏国也不会亡,可她也不能就这样看着一条无辜的性命被戕害。她见过失去孩子后疯癫的王嫔,不想再看见第二个如王嫔一般的女人。
“舅父能保证,我将贤妃送回宫中之后,她与她的孩子能平安活下来么?”嘉禾问杜雍。
一向精明的生意人在看向外甥女黑白分明的双眸时叹了口气,收敛起了往日舌灿莲花的本事,缄默不语。
杜雍和嘉禾都算是了解杜银钗的为人,他们两个都不相信,杜银钗会有仁善之心。
可是……
可是这样与母亲抗争,真的好么?
送走杜雍之后,嘉禾自己却又不可遏制的情绪低落。她怜惜要做母亲的赵贤妃,却伤了自己的母亲。今时今日她帮了贤妃,来日又能得到什么呢?
假如贤妃真的生下皇子成为太后,她难道还能指望这对母子日后感念她的恩德,让她做个富贵平安的长公主么?
尽管这些天赵贤妃都对嘉禾客客气气,甚至于毕恭毕敬,但嘉禾不愿信任她。
要不然,保小去大吧。
《汉书》之中钩弋夫人的典故又浮现在了她的脑子里。
下一刻她又马上用力的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个。从小被教导仁义的嘉禾此时还无非允许自己做出有违道义的事情来。
往日里她每夜都睡的很早,但这一夜她辗转难眠。她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绕开守在外间的宫女,跑到了苏徽的房门外,叩响了窗子。
苏徽果然还没睡,他打开门时,屋内还亮着暖色的烛光。
对于公主半夜不打招呼就独自跑过来的行径,苏徽见怪不怪,什么也没多问,就这样直接将嘉禾放了进来。
“云乔,你又在读书么?”嘉禾熟练的在苏徽被各式书籍堆满了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可以坐下的位子。
“嗯。”其实不是读书,是在整理史料。这短短几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有不少还是过往文献之中从未记载的。
“你又不考科举,为什么还总这样勤勉?”嘉禾嘟囔。
“因为……个人兴趣?”苏徽如果按照母亲的安排,是本该就读政法类学院,结交同圈子的权贵子弟,然后毕业从政的。
这样的话,他永远也不可能见到嘉禾。最多是在无意中瞟见与惠敏帝有关的电视剧时感慨一下演员漂亮。
“公主,人活这一世,寿命也就这么多。如果不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事,未免太悲哀了。所以公主现在想做什么就去做,后不后悔是将来的事情。”苏徽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小姑娘又和往常一样陷入了纠结之中。
未来的女帝最大的毛病就是内心思虑过重,难怪在史料记载中她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嘉禾抱着双膝喃喃。
过了一会她又问:“云乔,你难道没有后悔的时候么?”
苏徽向来做事果决,又对感情方面不大敏感,连喜怒哀乐都不常有,更别说感情。
“我现在也没什么后悔的,但我担心将来。”嘉禾将头低下,“娘娘……”
这不是嘉禾在苏徽面前第一次流露她对父母的感情,她是个重视亲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