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雍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杜皇后道:“昔年汉高祖刘邦欲废吕后之子刘盈改立刘如意,吕后母子地位岌岌可危,最后是靠着张良献策,方度过难过。”
“我知道。”杜银钗冷冷的开口:“因为商山四皓。吕后为刘盈请来了商山四皓,高祖遂以为太子羽翼丰满,不可妄动。”
“不,不是因为商山四皓。而是因为张良。张良为吕后献策,请来商山四皓,由此让高祖知道,开国功勋,乃是与吕后一心的。他们反对另立,刘邦贵为皇帝也无可奈何。”
“所以说……本宫该与你们一心?”
杜雍神情一凛,他今日说的话已经过多了,按理来说,皇后也该被劝服了。
果然,他听见皇后又道:“本宫自然是与阿兄一条心的,只不过……阿兄说的这些,是谁教的?”
杜雍愣住。
皇后轻嗤,“既然是兄妹,说话也不需要客套什么了。今日,是谁指使阿兄来这的。阿兄的本事我了解,谋财尚可,谋长久的权势地位却是力有不足——”她再一次主导了话语的主动权,“我再问一次,是谁指使阿兄来这的?”
要怎如何开导一个陷入苦闷之中的青春期少女,这是个难事。
苏徽从小接触的人不多,别的孩子在玩耍的时候他在家中接受私人教育,上学时因为跳级的缘故,身边都是比他年长的同学,与他玩不到一起去,后来进了研究所,整天被一群搞学术的老头子老奶奶包围,他……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嘉禾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打交道。
不会安慰的话,那不如直接丢下嘉禾走开算了。反正他也没有义务开解她。
可是他不想这样。他心里清楚,嘉禾的担忧都是无谓的,杜皇后的地位不仅很稳,而且寿命还长……可是这些嘉禾又不知道。许多在烦恼在外人眼中或许无足轻重,但在当事人心目中,或许并天还大,尤其是当这个人还是孩子的时候。
苏徽十二三岁的时候,也曾怀抱着一堆对未来的恐惧,却因为孤独,只能默默的在心中咀嚼因不安所带来的痛苦。
“公主。”他想了想,试图以一种浅显的口吻来安慰她,“史书上所载的故事,未必就可以用来参考现今的事例。更何况史册中所记载的,也未必皆是悲伤的故事。书上有人背信弃义,可也有人千金一诺,有人抛妻弃子,但也有人恩爱不疑,有人恶,也有人善,有人悲戚也有人欢喜。公主不必将太多事情想复杂了,有时候走一步算一步,也未尝不可。”
嘉禾懵懵懂懂的抬头,并不十分能理解这样一番话。
但这年她才十三岁,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时间去理解他的话语。
这天夜里,嘉禾听了苏徽的劝告,早早的休息。
然而听话口头答应是一回事,会不会真的听话又是另一回事,辗转反侧大半夜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悄悄下床,爬到了床底下,掀开了一块松动的地砖。
砖下藏着一本老旧的书籍,她将书取出,无声无息的又缩回到了被窝中,打开了盛着夜明珠的匣子。明珠的光辉模模糊糊的映出封皮上的几个字——中国历史.八年级上册。
第10章、
和夏国有关的记载位于书本的中后部分,这些年她不知看过多少次了。不止是夏国部分,其实书中其余地方的内容也很有趣——就比如说在记载宋朝的时候,书中对王安石颇有溢美之词,说他是值得尊敬的改革家。
可是嘉禾身边的师长,都说王安石是祸乱宋室的罪人。
再比如,明朝时的民变,嘉禾身边的师长说这些作乱的人是贼子、盗寇,可天书上说,他们是伟大的无产阶级起义者。
唔,虽然嘉禾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感觉好像是在夸他们。
再再比如这本书的最后那一部分……嘉禾看到的时候简直要被吓死了,那些胆大包天的刁民、逆臣!他们竟然胆敢废了皇帝,还勾结远洋来的蛮夷,这实在是、实在是……嘉禾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了,然而天书却对这一谋逆之举大加赞赏因此嘉禾一度陷入迷惘,不知是神仙错了,还是她错了。
后来她也就想通了,有句话叫做:大道无情,还有句话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都是说,上苍没有对错爱憎之类的情感,天下万物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人还是猪狗或者草木,在神明那里都被一视同仁。那么所谓的君臣、父子、华夷……想来在高高在上的天神眼中,也没有什么区别,说不定神明还会更加偏爱相对卑下的那一方。
想通这一点后,嘉禾心中既有了一种了然的从容,又平添了淡淡的怅然。数千年来,皇帝皆自称为天子,可原来上天从来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但这样的怅然也不过是片刻罢了,毕竟神明对她而言是过于遥远的东西。
天书上另一桩值得她感兴趣的东西是书上的插画,那些插画不但颜色鲜丽,而且有不少还看起来和实物没有差别,实在是让人惊叹。
留恋不舍的翻过那些绚丽明亮的插画,书页停留在了夏朝那一部分。嘉禾深吸一口气,继续研读。
她必需弄清楚,她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天书上只说她的父亲会暴卒,但关于死因这方面,记载的十分模糊。
写下她父亲之死的那一段文字,十分难懂,她看了差不多两三年,也无法理解透彻——当然她也曾抄录下书中文字请翰林学士辨认,最后再将所得信息整合在一起,得出的结论是,她的父亲将死于刺杀,可是刺杀他的人员不明。
刺杀发生的日期是……抱歉她是真的看不懂。
华历4363年。
她只看得懂“年”字,猜测这是神仙的纪元方式,可“年”字之前那堆符号,是什么鬼玩意?
从来没有接触过阿拉伯数字的嘉禾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算了,收起夜明珠,睡觉,明天再纠结吧。
今天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呢。
同样没有睡着的人还有苏徽。
不过对于苏徽来说,凌晨一点之前不睡的行为根本算不上是熬夜。
他在得到嘉禾青眼之后,有了独立的卧间,每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他就在灯下整理当天搜集到的资料。
这是一项枯燥的工作,好在他从事了多年的历史研究工作,早已习惯了枯燥和无用功。
由于时空穿梭技术发展尚不全面,苏徽被传送到夏朝之时,身边基本上没有带多少未来的科技产品,因此他不得不老老实实手动勾画思维树状图来整理思绪。
在苏徽生活的那个年代,纸笔已经被淘汰,人们日常生活之中基本上实现了“无纸化”。不过“书法”作为一门艺术被保留了下来,苏徽下时候曾经在母亲的安排下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他眼下手写的这些文字倒也并不难看。
就是速度慢了些,比不上打字或语音输入那般便捷。等到他写完赵贤妃有孕的事情之后,手腕都已经酸了。
原本打算将之后嘉禾那番因不安而说出的言论也一同记下,但斟酌了一会,还是作罢。
倒不是想要偷懒,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来到夏朝所见到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详细记载,等他回到二十三世纪之后,他的记录就是研究历史最直接的一手资料。嘉禾作为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在后世被人放大了翻来覆去的分析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