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味美(1 / 2)

“云阳,你又破了件案子。”

秦缨行完礼,郑太后唇角挂着一抹淡笑,轻飘飘夸了一句,秦缨敛着眉目,一边受着一旁李琼母女刀锋似的目光,一边沉稳道:“太后娘娘恕罪,当日为了查那杂耍班子女伎被谋害一案,并没有想到案子最终会牵扯到驸马。”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萧湄呵斥了一句,在秦缨来之前,她们母女已受了太后训斥,此刻她满腔委屈,自然只能向秦缨撒气,“是你们非要在韦尚书府揭发此事,你们找到凶手便罢了,为何要将内情弄得人尽皆知?说到底,你就是故意的!”

秦缨抬眸看向她,“当日为了救万铭,我们是不得已赶去韦尚书府上。”

萧湄还要再辩驳,郑太后微微眯眸,“行了,事已至此,不是吵这些的时候。”

萧湄心有忌惮,不敢再说,郑太后看向秦缨道:“你们还查到了什么?驸马当年是何时与云韶府婢子暗结珠胎?”

秦缨郑重道:“当年的妙影已经病亡,流月亦不承认生父为驸马,因此过程我们并未查清楚,是因查到了驸马专门准备了赏赐的步摇,又私下里制备了宅院,还要令手下收养义女,这才猜到了真相。”

郑太后盯了秦缨两眼,“听说那女子在金吾卫大牢之中关了多日,她始终未曾改口?”

秦缨颔首:“这几日我虽未去金吾卫,但也未听到什么消息,应该是不会改口的,若改了口,金吾卫也不敢不报给驸马。”

郑太后“哦”了一声,“天下间平头百姓,还没见过谁不愿做驸马的女儿,此女既然不愿承认身份,那她的父亲,必定不会是萧扬。”

李琼忍不住道:“母后——”

郑太后眉眼微凝,“此女不愿做驸马的女儿,你却非要令她改口,到头来是伤了谁?”

李琼目光一转看向秦缨,“女儿也不想自伤,但女儿不想听驸马一面之词,昨夜金吾卫已经将双喜班的人证都放了,那贱婢也在其中,可公主府的人,却根本没发现那贱婢身影,去双喜班,双喜班也要散了,班主说流月离开金吾卫并未回班子,好端端一个人,就这般销声匿迹了!”

秦缨不知金吾卫释放双喜班人证之事,此刻方觉恍然,她眉头微扬,一脸惊讶,一旁李琼看她如此,琢磨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郑太后沉声道:“母后知道你心中有刺,但你想听什么?”

李琼面皮紧绷,下颌微抬,“女儿就是想问个明明白白。”

郑太后摇头,无奈道:“右金吾卫的事,明康插不上手,为了这样的事闹到皇帝跟前,实在贻笑大方,如今云阳也不知内情,你还真要去金吾卫对峙不成?”

见李琼很不甘心,郑太后道:“今日天朗气清,云阳和朝华去御花园转转。”

秦缨面上谨慎乖觉,一听便知道郑太后有话要单独对李琼说,于是忙应声告退,萧湄看了李琼两眼,也随秦缨同出,二人沿着廊道朝外走,刚出永寿宫宫门,萧湄立刻上前一步,“你分明就是故意!”

萧湄与秦缨并肩,远看着容色寻常,可只有身侧的秦缨听出她咬牙切齿意味,秦缨道:“我为何故意?”

萧湄恨声道:“你嫉妒我,你自小没了娘,旁人又拿我做你的榜样,于是你愈发嫉妒我父母双全,恩爱和美,你想以这旧事毁了我父亲——”

秦缨淡声问:“那我毁了吗?”

萧湄目光四扫,见马上要到御花园了,便抿紧了唇角不答,待走到一处木槿花林旁,才骤然驻足盯着秦缨,“我父亲要去相国寺戴法修行赎罪,我母亲再也不会原谅我父亲,你虽然没有夺我父亲性命,但我们好好一个家被你毁了!”

秦缨无奈摇头,“你说的好似是我栽赃

陷害你父亲一样,当日事发突然,我们的确去的着急了些,但并无故意之说,且你父亲当日也承认了,他若与你母亲当真恩爱,那便该坦诚相待,当日他与宫伎有染时,正是你母亲十月怀胎之时,你替你父亲叫屈,那你母亲呢?你母亲愿意被他哄骗十多年吗?”

萧湄一刹哑口,却又强词道:“当年、当年只是我父亲一念之差,这些年来他待我母亲极好,并没有再对不起我母亲……”

秦缨微微点头:“这便是说,你替你母亲原谅了你父亲?”

萧湄紧抿着唇角不知如何作答,片刻后眼眶微红,哑声道:“不是事事都要分辨的这般明明白白的,他们夫妻二十年,倘若没有这次之事,他们还能继续和美恩爱下去,直到他们老去,甚至我母亲一辈子都不知此事,这样有何不好?”

秦缨正声道:“外臣不得与宫女私通,但你父亲瞒着你母亲知法犯法,他当年既有出格之行,便能料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日,而你父亲去岁便准备了私宅,打算让手下认养流月为养女,若事成,流月便在你父亲庇护之下,他既开了这个头,往后便不会对流月撒手不管,你母亲真的不会发现吗?”

萧湄语塞,这几日功夫,她也知道了不少内情,尤其那私宅在她父亲亲随萧晟的名下,事发之后萧晟不敢隐瞒,将萧扬的安排尽数道来,一听萧扬将那宅子准备的那般万全,她和李琼一样怒不可遏,她不能尽数体会母亲的痛苦,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萧扬唯一的掌上明珠,可没想到,萧扬还有另一个女儿,且他为了另一个女儿,甘愿冒着被李琼发现的风险替她安排后半生,只这一点,便令萧湄无法接受。

但她是朝华郡主,她怎么能有一个与宫女私通还诞下私生女的父亲呢?

萧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忽然,她目光一错看向了秦缨身后,她容色一肃,“谁在那里?!”

秦缨立刻转身,定睛一看,只见从葱茏的木槿树林中看到了一抹月白影子,一张模糊的面孔一闪而逝,秦缨连忙进了林中,“三殿下——”

她一声轻喝,直令十多步外的身影一顿,秦缨微微眯眸,步履如风,不过片刻便追了上,见避无可避,三皇子李琰终于慢慢转过了身来。

二皇子李琨端肃老成,五皇子李玥骄矜肆意,李琰为淑妃裴堇所出,打眼看上去文弱寡言,很不符合他天之骄子的身份,秦缨前次被他在窗外窥探,此番又遇见他在林中偷听,对此人观感实在不好,开口时语气都凉上三分。

秦缨问:“三殿下怎会在此?”

身后萧湄也追了上来,“殿下躲在林子里做什么?”

李琰目光闪了闪,谨慎道:“我正要去永寿宫请安,走到此处,却发现你们在争执,便想从林中绕过去,谁知被你们发现。”

秦缨拧眉,裴堇虽与世无争,可裴氏底蕴深厚,裴父也在前朝身居要职,而李琰好好一个出身尊贵的皇子,却被教养的行迹鬼祟畏首畏尾,实在令人难解。

萧湄不快道:“你要请安,大大方方走大路便是,做何从林子里绕?”

李琰面颊微红,语声亦放低了一分,“是我思虑不周。”

李琰无皇子之威,再加不受宠,萧湄便更不掩神色,她轻嘲道:“我看你不必去请安了,我母亲正在太后那里,你去了也说不上两句话。”

李琰也不恼,只面做了然,“既是如此,那我先回宫去。”

他转身便走,脚步疾快,像身后有何洪水猛兽一般,萧湄见状愈发不屑,一转头,便见秦缨仍盯着李琰的背影,有此波折,萧湄也没了问罪之心,而秦缨无论被如何质问也泰然处之的气态更令她愤然,倒仿佛她成了跳梁小丑。

“那边可是云阳县主吗?”

一片静默之中,木槿林外忽然响起了问话之声

,秦缨转身看去,只见竟是贞元帝身边的大太监黄万福,秦缨和萧湄皆是一愕,秦缨快步而出,“黄公公?”

黄万福笑着对二人行礼,又道:“小人适才去了永寿宫,结果说您二位来逛园子了,便寻了过来,县主,陛下有请,您得去御书房一趟。”

秦缨微怔,“陛下寻我?”

黄万福应是,“是为了公事,刑部崔大人和金吾卫谢大人此刻都在,您去了就知道了。”

崔慕之既然在,那便是为了几州府衙差被害之事,秦缨忙应好抬步,眼见秦缨往前朝方向去,萧湄在原地怔了怔,宗室女子向来只在后宫行走,何人因前朝政务被请去勤政殿?

秦缨到了勤政殿,一进御书房果然看到堂中站了几人,除了谢星阑和崔慕之,还有刑部尚书宋易文,以及龙翊卫另一位钦察使祝邦彦,宋耀文鬓发花白,已年过半百,祝邦彦年纪尚轻,同样黑着脸不苟言笑。

秦缨一边行礼,一边扫过堂中众人,又与谢星阑目光一触既分,这时,上首的贞元帝肃声道:“云阳,听慕之说,那衙差被谋害的案子,你有法子猜出凶手模样?”

秦缨谨慎道:“只凭眼下的证据有些难度,还要等宾州与梵州的卷宗。”

贞元帝有些意外,他叫来秦缨,似乎是想看秦缨否定此问,他很快道:“若等卷宗送齐,你能立刻令人画出通缉画像?”

秦缨摇头,“现有的目击证人太少,至多能推算个五六分相似。”

贞元帝眼瞳微暗,他身子靠进椅背,又看向崔慕之和宋易文,语气不悦道:“五六分相似的画像,那要通缉到何年何月去?你们加派人手全力查证此案,实在不行,南下去几处可能死人的州府去查,务必令真凶早日伏法,朕登基以来,还未见如此大胆狂徒。”

宋易文立刻道:“陛下说的是,微臣和崔大人也商议过,必要时可派钦差南下,崔大人还说他可亲自南下调查此案,毕竟这样的案子只凭在京城调度是不可能轻易破解的。”

贞元帝面色好看了些,却又道:“但如今韩歧的烂摊子还未收拾干净,慕之若是南下三五月,你们刑部司岂非缺了主官?”

宋易文也面露迟疑,崔慕之却道:“若有云阳县主相助,应当无需三五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意外,谢星阑落在腰侧剑柄上的指节微紧,眼瞳亦微微一缩。

贞元帝目光亦在崔慕之和秦缨之间来回游弋两瞬,“你的意思是,倘若南下,便令云阳随行?”

崔慕之所言,亦在秦缨意料之外,她转头时,便见崔慕之也看了她一眼,又继续道:“若能随行自然最好,免了往来消息耽误的时间,只是南下办差路途太过劳顿。”

秦缨想了想,对贞元帝诚恳道:“云阳自不怕吃路途劳顿的苦头,但眼下不能确定凶手到底去了何处,贸然南下也是无用之功。”

贞元帝颔首,“你有这份心朕便十分欣慰了,若真令你南下,你父亲只怕很不放心,这案子刑部既然找了你,朕又给了你司案使之衔,你便得叫朕看看这虚衔不是白白封的。”

秦缨自然应是,“您放心,云阳尽力而为!”

贞元帝点头,又看向祝邦彦和谢星阑,“如今坊间事端频出,朝堂之上也不安稳,好好审一审韩歧,看他背后是否有人提点,若有结党索贿,严惩不贷。”

待谢星阑二人应下,贞元帝疲惫地摆了摆手,“都退下吧。”

众人纷纷行礼告退,待出了崇政殿,宋易文和崔慕之走在最前,谢星阑和祝邦彦落后了两步,秦缨还未与太后辞别,则径直转身往永寿宫去,几乎是同时,走在最前的崔慕之回头看了过来。

崔慕之见秦缨未出宫,也猜到她的去向,正要收回目光之时,却见谢星阑看着他,崔慕之神色

如常地收回视线,又与宋易文说起了衙差案。

“往楚州几地的公文都加急送出去了,楚州最近,却也要三日后才能到,这两日复核了囚犯名单,最近五年送往岭南的有三百多人之众,按照此前与云阳县主商议的排查下来,也还有百多人尚在怀疑范围之内,我还是觉得太慢了。”

崔慕之说完,宋易文沉声道:“确是如此,但倘若南下,又去何地?”

崔慕之沉吟一瞬,“第一案案发在连州,我与云阳县主想的一样,连州的案子最为紧要,因此若要南下,不如先去连州一趟。”

宋易文叹道:“但连州路远——”

崔慕之应了一声“是”,也默然下来,待出了宫门,谢星阑带着祝邦彦几个上马返回金吾卫,崔慕之虽上了马车,却并未立刻离去。

谢星阑马鞭高扬,待疾驰出一射之地时,回头再看,便见崔慕之的马车仍未动,他眉头微拧,面色顿时凛然三分。

一路疾驰回了金吾卫衙门,刚一进门,途中遇见的武侯小吏们便纷纷上前行礼。

龙翊卫本有三位钦察使,如今韩歧失了贞元帝宠信,谢星阑和祝邦彦便成了龙翊卫唯二两位钦使,谢星阑身份虽高了祝邦彦一层,但众所周知,祝邦彦与谢星阑早有不睦,而比起谢星阑出身世族,祝邦彦乃是寒门子弟,全靠着贞元帝的赏识才有今日,从前他内敛寡言,但眼下韩歧倒了,他多半要与谢星阑对上。

果然,刚进门没几步,祝邦彦一言不发地转了方向,周围几十双眼睛看着,待谢星阑走远,皆议论纷纷。

谢坚眼观六路,见众人神容便知他们在嘀咕什么,但他发觉谢星阑周身气势不对,犹豫着问道:“公子怎么了?如今双喜班的案子初定,看长公主的架势,也不像要闹个人仰马翻,咱们应该宽心才是。”

谢星阑一言不发回了办公务的院堂,刚进门便问:“令你去查的有何消息了?”

谢坚神色微肃,忙道:“视马腹为图腾的部族名叫赤禹,属下找遍了京城,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岭南人,他祖父之前是山里人,后来他曾祖出了黄石山,至他父亲那一辈已经完全离开黄石山到了外头过活,据他所言,这马腹确是那族中图腾,且他听祖父说过,他们在山中打猎,猎完后,会在猎物上刀刻斧砍出印记做记号。”

谢星阑皱眉,谢坚又道:“他说大部分山里人如今都出来讨生活了,不过具体哪般情形他也不知,从他父亲那辈,便再未回去过了。”

微微一顿,谢坚忍不住道:“您查这些是做什么?”

谢星阑不答,又问他,“刑部进展如何?”

谢坚立刻道:“刑部送去南边的公文,昼夜兼程跑马送去楚州,要八日功夫,送去蒲州和江州便更慢了,因此眼下公文还在路上,而时节马上入九月,按照往年的惯例,各地送上来的死案重案皆从九月开始复核,一直到年末,但这几日他们全力在查衙差的案子。”

谢坚说完此言,忽然眼瞳微瞪,“今日陛下为了文州案和衙差的案子发了好大火,您又把文州的案子交给了祝邦彦,莫非您想去查那衙差案?”

谢星阑老神在在的,“也不是不可。”

“属下就知道——”

谢坚激动轻喝,直令谢星阑面色微异,他看向谢坚,谢坚雀跃道:“这案子陛下十分看重,岂能让崔慕之独得立功的机会?属下就知道您要与他争一争!”

谢星阑一时啼笑皆非,但他很快眸色一暗,“他凭何争?”

谢坚听清楚了,神容越是振奋,“可不是!查案子这样的差事,还是咱们最利落,只是……这案子是从京畿衙门和刑部开始的,眼下咱们不好插手,稍有不慎岂非为他们做了嫁衣?并且近来也还未到刑部最忙碌之时。”

谢星阑像

未听他言语,只转而问道:“你找的那岭南人是在何处寻见的?”

……

秦缨到永寿宫时李琼余怒已平,比起萧湄,她对秦缨倒是没那般愤然,秦缨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又惦记着再去越州巷,便很快提了告辞。

待快行出宫,刚出门洞秦缨便是一愣,只见宫门外崔慕之还未离去,且看向她的那副模样,分明就是在等她,秦缨挑了挑眉走上前去,径直道:“崔大人是在等消息?这两日我还未推断出凶手模样。”

崔慕之本想开口,却被她抢先,闻言忙道:“不急这几日,我等在此,是想告知你刑部进展,刑部按你此前所言核查了囚犯名单,但筛查出的人数颇多,有二百之众。”

秦缨点头,“我猜到了,若衙门事忙,可不急于此,待我找出凶手更多特征,才不会白做功夫。”她抬眸看了眼天色,又道:“我已有了几分眉目,三五日内我会去衙门找崔大人,这会儿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去查一事,便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