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儿,你疯了!”
小姑娘话音刚落,一个蓝袍中年男子立刻站起了身来,“你二哥如今是被人所害,两边衙门都来查问,你可莫要乱说,若真将你当做犯人捉拿住,可是要进大牢的!”
“可你们不是不相信我吗?既然如此,那我就承认是我害了二哥。”小姑娘说完又转头看向说话之人,“父亲不是也不信我吗?”
被反问的男子面色微僵,又看了一眼坐在上首位的谢星阑,缓了声道:“自然不是不信你,只是你一个人证也没有,便是我们信了,衙门的大人们也不信,你是我女儿,我难道还能坑害你不成?”
小姑娘唇角紧抿着,“可我那天晚上就是一个人在陶然亭里,父亲大抵忘记了,那天傍晚父亲斥责了女儿,女儿心中自责,这才去那里闷坐了小半个时辰,当时没有人经过那里,自然没有人为女儿作证。”
中年男子有些着恼:“你……”
窦氏共有五房,这偌大的厅堂,此刻次第坐了近二十人,谢星阑手中捧着杯茶,对这父女二人的闹剧没有任何责难之意,仿佛吵得越凶越好。
忽然,谢咏轻声道:“公子,县主来了。”
谢星阑这才抬眸往中庭看,见秦缨果然来了,便放下茶盏朝外走,边走又边道:“你们说你们的,说清楚为好。”
秦缨见他出来,也迎了上来,二人在中庭丈宽的荷花池旁相会,秦缨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差点以为你破案神速,凶手已经认罪了。”
厅内争执还在继续,谢星阑道:“这姑娘是窦家三小姐窦榕,适才多是赌气,应话的是他父亲四爷窦文耀,我来的这片刻,正问案发当夜大家都在何处,这窦榕半晚上都无人证,被她父亲多问了几句,便胡言乱语起来。”
秦缨做了然之状,这时,厅内又有一道女声响起,“姐姐也别和父亲犟了,父亲也是为了咱们四房好,你既无人证,便让官府衙门的人查就是了,一定不会冤枉姐姐。”
“此人是四小姐窦楠,是窦文耀的庶女,窦榕是嫡出。”谢星阑又道。
秦缨听得意味深长,她来得晚,自然是要认人的,谢星阑干脆挨个说一遍,“左起首位是窦少卿长子,窦文运,在他身边的是夫人周氏,他们下手位上的,是其长子窦烁与少夫人伍氏,他二人育有一女今年四岁,大房还有个长女嫁去了范州,与此案无关。”
“右起是三房的窦文彬和夫人蒋氏,他们身边的是女儿窦桐和儿子窦晔,一个行二一个行四,最末位上的,是五爷窦文珈,窦文耀身边的,除了窦榕和窦楠,还有其庶子窦焕,他夫人楚氏有病在身,卧病在床多年,窦煜的母亲黄氏也因窦煜之死悲痛过度,眼下在房中歇着。”
秦缨按照他说的一个个认下来,看到窦文珈时,目光在他身上多留了片刻,侄子身死,堂内众人亦各怀心思,但他坐在末位却气定神闲,全是置身事外的模样。
谢星阑接着道:“起火时间在十二日晚上戌时初刻,当时是窦家人用晚膳的时候,久等窦煜未来,窦老爷正要派人去请,这时下人发现他住的含光阁起了火,等赶过去的时候,半个含光阁火势熏天,救人已经来不及了,事发之后,窦少卿病情加重,这几日卧床不起,半昏半醒,适才我来时,他人还昏睡着。”
秦缨道:“窦煜的死因还不明,既然先来了窦家,便去案发现场看看?”
谢星阑正要点头,却见中庭外的廊道上出现了两道身影,守在外的翊卫上前禀告道:“大人,县主,是借住在窦家的葛氏兄妹来了。”
秦缨听得蹙眉,谢星阑道:“这府上过世的老夫人出自洛州葛氏,前两年葛氏犯了官司,名下产业被官府收押大半,葛氏便没落了,一年半之前,葛氏兄妹入京投奔窦氏,兄长葛明洲比窦煜大一岁,是为了去岁的秋闱,他在秋闱落第,因此并未参加今年的春闱,妹妹葛明芙年过十七,有入京求门好亲事的意思。”
谢星阑说完才令翊卫放人,眼看葛氏兄妹到了跟前,厅内的众人也停了吵闹,窦氏大爷窦文运从内快步而出,“谢大人,如今怎么是好?起火的时候,我们都在赶去似锦堂的路上,没有人证的有好几个,除了榕儿,其他人也说不清。”
谢星阑看向新来的那二人:“你们二人当时在何处?可有人证?”
葛氏兄妹面上悲色明显,葛明洲沉声道:“当时我在温书,根本不知外面是什么时辰了,后来发觉天色已晚,便起身去用膳,刚走出我那小院,便看到东面起火了,等我赶到含光阁的时候,大家也都到了,我的小厮当时不在院子里,没有人证……”
葛明芙红着眼道:“我当时正在赶来含光阁的路上,有丫鬟如意为证。”她抿了抿唇,“二哥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吗?此前官府不是说是意外失火?”
厅堂内众人都走了出来,大家看看谢星阑,再看看秦缨,不明白龙翊卫的大人怎么带了个女子来窦氏,谢星阑先道:“此前判断有误,窦煜的确是被人害死。”
他又看向秦缨,“这是云阳县主,窦煜被人谋害,正是她发现的,此番,她会跟着金吾卫一起跟进这案子。”
众人一边行礼一边面露惊诧,云阳县主?不是闹出许多笑话的那位吗?她怎么会和龙翊卫一起查案?
见大家迷惑地打量秦缨,谢星阑道:“先带路去含光阁看看。”
窦府宅邸阔达,是寻常官宅的两三倍还有余,窦文运在前带路,一行人沿着廊道,浩浩荡荡地往含光阁的方向去。
窦文运边走边道:“府内形制规整,各房有各房的院落,成年的小辈也有自己的小院,煜儿是念书最好的,父亲也对他给予厚望,因此他十五岁时,便在西边专门为他建了一处含光阁,他念书起居都在那里,平日里仆从们过去都不敢大声言语。”
“他们二房的院子就在西北方向,父亲和母亲的主院在正北方向,我们其他三房则在东北面,明洲兄妹二人,也住在西边的院阁中。”
秦缨随着窦文运之言看向府邸深处,目之所及,飞檐连绵,期间又缀以楼台水榭,一派簪缨锦绣的富贵气象,不仅楼舍众多,窦氏的园圃也尽善尽美,初秋时节,珍花芳树奇艳葱茏,路过一处水榭之时,尚能看到水榭旁一片白荷开的正盛,这等精巧秀丽的园景,自要花费不少人力与财帛精心养护。
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一片苍翠的竹林出现在众人跟前,窦文运指着被竹林环绕的屋阁,“这里就是含光阁了,起火当夜刮着北风,因此南边这片竹林也被烧了大半。”
她们自东向西而来,近前竹林虽还算完好,但仔细看时,也能瞧见地上尚未清理的灰烬,待透过林间间隙往南看时,那一侧的竹林果然被烧了大半,余下未被烧尽的,也大都只剩半截黢黑的竹竿伫立。
沿着林中石径往前走,待视线豁然开朗之时,大火后的含光阁便映入眼帘。
含光阁坐北朝南,如今东厢被尽数烧毁,西厢以及后侧的起居室则还完好,跟着来的冯萧上前道:“当日起火,我们来的时候,府中仆从已经快将火势扑灭了,幸好是刮得北风,火势往东边蔓延的极慢,否则整个院子都保不住,而东侧这几间屋子,正好是窦煜的书房和藏书阁,大火扑灭之后,窦煜的尸体就倒在书房的东窗附近——”
东厢前室大半被烧塌,后面两间屋子房顶虽在,如今也已是危房,冯萧带头走入残垣断壁之中,又准确地指着东北方向的角落,“他的尸体就在那里,这整个前室都是他平日里温书写字之处,后面则是藏书之地,前室的书案笔墨都被烧没了,后面的藏书也被烧了个差不多,但砚台和一些瓷器玉器尚在。”
“当时尸体倒在此处,看起来像是死者为了躲避火势,缩在这处角落,这旁边本有个半人高的瓷瓶是放画的,他人就躺在瓷瓶边上。”
冯萧说的瓷瓶已经被搬走,地上还有个浅淡的圆痕,他又道:“当夜我们问了府中下人,说自从春闱落第之后,窦煜比往日更为刻苦,除了晚膳要去似锦堂与众人齐用之外,早中的饭食都是让小厮们用食盒装着放在门口,他写完了才会去取,当天早、中两次,小厮来送饭之时,都看到他在窗后温书的身影,便未敢出声。”
谢星阑问道:“当日还有谁见过他?”
冯萧摇头,“没人见过他,大家都知道他进学刻苦,平日里极少来此地找他玩乐,且窦老爷下了令,不许旁人无故来此搅扰他,也只有晚膳之后,大家才会与他说笑一阵,且他十分喜欢焚香,还喜欢古时焚香之法,用生火的火盆烧着银丝炭,罩上镂空的罩子,将香粉与香料直接扔洒进去,可令满室生香,当日我们来的时候,发现他将屋内的火盆移到了东窗跟前,如此我们才觉得失火多是意外。”
秦缨听到此处忍不住道:“所以,大家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他,其实是前一日晚上用晚膳的时候?当夜他可曾有何异样?”
冯萧看向窦文运,窦文运道:“不错,前一天晚上用膳的时候他来得还算早,说看书看的眼睛酸,我们当时还劝了他两句,晚膳后他陪着父亲回了院子,应该还陪着说了片刻话才又回了此处。”
秦缨扫了眼内外,“他此处没有小厮照顾?”
窦文运道:“本来是有的,但春闱落第之后,他便不让在此留人了,只在每天晚膳之后,让小厮来此收拾一番,他去岁中举,今岁我们对他给予厚望,春闱未高中对他打击太大,他便立下毒誓苦学三年,下回定要金榜题名,哎,这孩子平日里过得十分清苦,我们也很是心疼。”
窦文运刚说完,窦文耀开口道:“煜儿还不是我们府中长子,但凡别人争气一点,他又何必将全部重担压在自己身上?”
这话令窦文运顷刻间白了脸,站在人群之中的窦烁和少夫人伍氏也面色微变,窦文运这时冷笑一声,“煜儿不是长子,却是二弟唯一的嫡出独子,他心志高远,刻苦求进,可是比其他寻花问柳不务正业的人好多了。”
窦文耀被窦文运这话一堵,表情更难看了些,他膝下有两女一子,长女窦榕是嫡出,可次女窦楠和长子窦焕,却都是姨娘钱氏所出,纵然他再宠爱窦焕,嫡庶之别都似一根刺般扎在他心底,且窦焕天资庸碌,近年来还学了些斗鸡走狗的把戏,因着这些,窦启光对窦焕关爱甚少,连带着对他都不够倚重。
窦文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见外人颇多,硬是将这口气忍了下来。
谢星阑适才便将这二房的明争暗斗看在眼底,秦缨此刻默默瞧着,也心底有数,但她暂且无心深究窦家人的恩怨,她走去发现窦煜尸体之处,又默默地打量焦土一片的屋子。
gu903();很快,秦缨道:“此前伺候窦煜的小厮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