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皇帝也不着急,见他放下茶盏,笑着开口:“舅舅——”
他话没说完,定国公一捋官袍跪下了:“臣自五年前受万岁爷所托,不敢有丝毫懈怠,全幅心神都放在了西南,关尔佳府中稍出息些的子弟都叫臣给带在身边,只盼着能给万岁爷培养出个把稍稍堪用的,忽略了京城这边,才由着阿玛他犯下大错。子不言父之过,无论如何都是臣的错,臣求万岁爷降去臣之爵位,也好给文武百官和天下悠悠之口一个交代。”
皇帝听定国公说完,眼神闪了闪,露出几分回忆之色,他这个便宜舅舅还是老样子。
太后还是敬妃时候,定国公关尔佳多罗还只是包衣世家出来的一个不起眼的三等虾,那时皇帝也还是六阿哥,与太后一般并不受先帝重视,战战兢兢从耶拉氏手里艰难过活。
对皇帝来说,先帝更像生在烟雾缭绕中的一抹幽魂,为君他高高在上,为父却从无任何存在感。
若说皇帝生命中真的存在过阿玛这个角色,大概关尔佳多罗可以勉强算。
太后教他看清后宫倾轧,前朝的权谋都是从三等虾一步步慢慢爬到御前侍卫的关尔佳多罗告诉他的。
那时多罗还不能很好的掩饰好自己身上的阴狠和霸道,对着他这个仰自家妹妹鼻息生存的小阿哥,总带着股子漫不经心。他用最直白残忍的方式告诉当时还是个孩子的皇帝,何为官场沉浮的阴暗,前朝腥风血雨下的脉络为何。
多罗几乎强撑着皇帝的眼皮子,叫他看清这世间人性的脆弱和复杂。
直到皇帝御极,身为定国公府世子,关尔佳多罗更是锋芒毕露,正和帝束手束脚头疼了尽两年时间,才利用自己可利用的一切手段,让他成为定国公,给他兵权,将他打发出京城去。
五年过去,时间将那个带着棱角的阴狠男儿打磨成了滑不溜手的巴图鲁,定国公身上反而没了戾气,更像从翰林院出来的那些酸儒,声音不疾不徐中带着几分文雅气息。
可皇帝不会错辨,掩盖文雅下的,仍是那份熟悉的咄咄逼人,逼着皇帝在孝道和君臣之间做出选择。
要知道大清以仁孝治国,若他连一手扶他登上皇位的外祖家都不容情,谁还敢替皇帝卖命呢?
正和帝心里冷笑,唇角勾出无奈的弧度,温和着脸色上前亲自将定国公扶起来:“舅舅这话严重了,老爷子自来说话敞亮,也未必就是那个意思,无非是叫那等子心思不纯的给利用罢了。”
定国公面上仍有愧色:“那也是臣治家不严的罪过,这些年臣无愧大清,无愧万岁爷,却亏欠了额娘阿玛和妻女……若臣受罚能叫她们不再受人非议,臣百死莫辞!”
皇帝正了脸色:“舅舅这话就见外了,朕已命醇亲王和纳喇辉图严查,舅舅不如跟朕说说,谁还敢嚼舌根子,朕定严惩不贷!”
定国公顿了下,赧然摇头:“都是臣说话不仔细,昨日叫索氏一哭,臣这心里……着实难受,是臣亏欠索氏和容主儿太多,着急说错了话,求万岁爷恕罪。”
“舅舅安心,有皇额娘护着,容妃在宫里过得很是不错,朕会替舅舅多照顾容妃,你这也是替朕卖命,若说愧疚……”
“万岁爷!”定国公赶忙打断皇帝的话,又噗通跪下,“能挡下西南乱民,制止夷人作乱,护广州海运顺遂,这都是臣该做的,为大清为万岁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臣之本分,万当不得万岁爷用愧疚二字,实在是折煞臣了。”
皇帝眸底闪过冷光,顿了一下才又去扶:“舅舅说的是,是朕外道了。倒是有个好消息要说与舅舅听,因舅舅之功劳,加之西北和漠南安稳,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宫中也早该庆贺一二,年后朕有意封赏前朝后宫,不知舅舅可有何建议?”
定国公闻言顺着皇帝的力道起身,激动的眼眶子都泛着红:“能见着这一日,臣已别无所愿,一切都听万岁爷安排!”
“有舅舅对大清这份忠心,朕心甚慰,立春大祭时也该有好消息叫众人都跟着提提神。”皇帝拍了拍定国公肩膀,“虽说舅舅是武将,到底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定国公想要逼皇帝答应的事儿都已经完美达成,这会子并不拒绝皇帝好意,依然恭敬顺着皇帝意思躬身:“那臣先告退!”
待得定国公退出御书房,皇帝瞬间淡了脸色,右手背在身后,一圈一圈转着扳指,云淡风轻站到了御案前。
等孙起行小心翼翼进门时,皇帝正长身玉立,捏着上好的狼毫泼墨,一纸草书毫无潇洒之意,反倒是金戈铁马的杀伐力透纸背。
“万岁爷,柔嫔已经安然无恙回了永寿宫。”孙起行柔着嗓音轻声禀报,迟疑了下,声儿更轻,“奴才听底下人禀报,说是安贵人在坤宁宫伤了手。”
“砰!”一声,皇帝冷着脸挥下最后一笔,许是写字太过用力,一方上好徽砚被甩出去,四分五裂在地上,连着墨汁儿打在皇帝衣摆,瞬间在那明黄色云锦料子上氤氲出浓重暗色。
“朕去看看。”由孙起行伺候着换了身便袍,皇帝淡淡道。
孙起行没敢问到底是去看谁,瞧着皇帝进了永寿宫,他心里这才有数,看样子在万岁爷心里,还是子嗣更重要些。
柔嫔回来后休息了会子,虽没用多少午膳,也比在坤宁宫时脸色好了许多,见着皇帝进门,眼神瞬间就亮起来,衬得她脸色更添红润,丝毫看不出在坤宁宫时遭了罪。
“你身子可还好?”皇帝进门后没等柔嫔蹲身就扶住了她,声音温柔问道。
柔嫔红着脸颊点头:“回万岁爷,嫔妾还好,并没有太难受。”
“嗯,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叫御膳房做了送过来,过几日叫造办处给你安排个小厨房,想吃什么也更方便些。”皇帝拉着她在软塌上坐下,“若是有哪儿不妥帖,尽管叫人来禀了孙起行就是。”
“是,多谢万岁爷,嫔妾定护好腹中的小阿哥。”柔嫔温顺笑道,心窝子叫皇帝这难得的温柔融化,整个人都软了几分,恨不能贴在皇帝身上。
皇帝由着她靠在自己身边,陪着她说了会子话,这才起身:“你早点歇着,朕还有折子要批,明日再过来看你。”
柔嫔略有点失望,可也知道留下皇帝年底忙,只更柔弱点头:“嫔妾知道了,您也要保重龙体呀,嫔妾随时都恭候着万岁爷。”
皇帝嗯了一声,带着淡淡的笑意出了永寿宫后殿,直到进了圣辇面上的笑才彻底落下来,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小主,您为何不跟万岁爷说说安贵人的事儿?”蓉娟伺候着柔嫔坐下,轻声问,“虽说她那帕子没什么,谁知道是不是替老祖宗和容主儿算计小阿哥呢?”
柔嫔轻轻笑了笑:“不管是算计小阿哥也好,还是安贵人瞒着太后有意示好也罢,总归要等我生出来。”
蓉娟不太认同:“奴婢觉着还是叫万岁爷查清楚些更好。您惯是个佛性儿不爱多想,可这后宫里都是吃人的老虎,若他们算计着……去母留子可怎么办呢?”
柔嫔过去不显山露水,实际也不是个爱争抢的,蓉娟还是家里人想法子送到她身边的,若不是蓉娟谨慎,柔嫔不知道该叫人算计多少回了。
如今柔嫔有了身孕,蓉娟只觉得处处都不安全,很有些草木皆兵的架势。
柔嫔只是不爱跟人争抢,倒也不是个愚笨的,她拍了拍蓉娟胳膊:“不是传话给阿玛,叫他想法子送个懂药理的过来了吗?这会子也急不来,再说……”
柔嫔没说下去,只从袖口掏出个小巧的蜜丸儿出来。
“这是安贵人给您的?”蓉娟瞪大眼睛问。
柔嫔点点头,静嘉摔倒的时候,不只轻声说了句别吃,还不动声色塞过来这个给她。
她捏碎蜜丸,跟蓉娟脑袋凑在一块儿看过去,小拇指一半长短的纸条上,只写着六个特别小的字儿——娠重则医呈避。
蓉娟看不明白:“安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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