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溪手执白子,面上虽和,棋盘上杀伐果决,毫不留情,“顺不顺利,六郎一清二楚。”
他在海上没少遇绊子,这绊子多半就是顾华庭设下的。
顾华庭不语。
夜色深深,庭院寂寂,唯有院中的落子清脆之声。水玉无暇,落在棋盘上犹如泉水叮咚贯耳,非是凡间俗物。
下了大半个时辰,胜负已定。
顾南溪搁下无处安放的白子,一手搭在腿上,温润的玉被他磨出了温度,“六郎一如既往的聪慧。”
顾华庭起身推辞,“是堂叔让着小侄,不然小侄怎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赢了堂叔?”
轻而易举便赢?这话说的狂妄,顾南溪不同他计较,垂眸轻笑,像是在逗弄一个长不大还在胡闹的孩子。
“六郎来此何事?”顾南溪抬眼问他。
顾华庭回道,“小侄来时就已说明,是来看看堂叔,夜色已深,小侄不打扰堂叔歇息,便先离开了。”
下人送顾华庭到院外,顾南溪独坐在远处,这盘棋白子看似是险境,实则能绝处逢生。抬手,一子落在空处,白子反败为胜,虎视眈眈囚禁着瘦死的饿狼。
“二爷。”送顾华庭出去的人回来,顾南溪凝神道“去查查,他过来时都在东院见了谁。”
他不会有这份心,无缘无故来看他这位早就不放在心上的堂叔。再者这么浅显的局都能输给他,若不出他所料,是他的心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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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和院
顾华庭闭目躺在软榻上,月华的袍子如浮云一般堆落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泛着淡淡的荧光,这一局胜负定数顾南溪看得出来,他也看得出来,他输的一败涂地。
不够专心,所以输的彻底。
打小自他学会下棋之后,每每和他这位堂叔对弈,都会让着他,不赢他分毫,面上还要夸他聪慧,让他沾沾自喜。直到后来顾华庭才明白,想要麻痹一个人,最好的做法就是让他洋洋得意,以至于不思进取,昏昏度日。
这么多年了,他的堂叔怎么还对他用这种招数。
“公子。”
崔禹办完事进来复命。
顾华庭开口,“都安排好了吗?”
崔禹回道,“按照公子的吩咐,都安排好了,二爷绝对不会发现十姨娘。”
顾华庭沉思片刻,又道,“收拾收拾,随我出徐州两月。”
崔禹乍闻这消息,愣了一愣,低下头应声,“是。”心中纳闷,公子怎么突然要出去了?
当夜,叶蓉擦干头发躺在床榻上,这日事多,在东院突然见到顾华庭就让她心惊许久,本以为会睡不着,想不到沾在引枕上就睡了过去。
第21章梦魔罗
这一梦奇怪,她梦到了往昔在家中的日子,庭院安宁和乐,父亲每每回来都会给她带上有趣的小玩意儿,母亲给她绣着新衣服,爹娘疼爱她,无半分忧愁。
叶蓉梦着梦着,嘴角在笑,眼尾不知何时已经滑下泪珠,引枕沾湿了一片。
梦中再转,她爹娘没被仇家杀害,她也没再入顾府为妾,爹娘给她相看着好人家,她羞怯地不愿嫁,想一辈子留在爹娘身边。
后来有一日,顾府的六公子前来提亲,大张旗鼓,光是提亲的喜礼就摆满了整条街。
她躲在屏风后面,含羞带怯地看着堂中风度翩翩的男儿郎,隽逸风流,女郎哪见过这等风姿的人,当即倾心相向。
亲事订下,几月转瞬即过,她成亲的那一日,坐在大红喜床上,等着她的新郎。女儿家的□□还未等说出去。当夜,她的陪嫁丫鬟闯进喜房,哭着道,她的爹娘死了,家里的一切被一场大火烧毁。
她怔然,破门而入地人一身大红喜袍,一步步走近,逼迫着她,熟悉的手掌贴着她的侧脸,跟她细细低语,“蓉儿,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去。”
叶蓉猛地睁眼,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涔涔,顺着她的下颌低下,双手还在不住地颤抖。
她滚了滚喉咙,所梦的事如潮水一般不断涌入脑海,她惧怕的魔罗去了她的梦,成了她一辈子的魇。
前一夜被顾华庭催促,要收拾得快点,他见公子似乎是很急,连夜安排车马包袱,一宿没合眼。到翌日,一切收拾妥当,他敲了敲一夜没开的屋门,道“公子,车马已备好,可以走了。”
里面没有人声,他心里疑惑,难不成公子又去东院见十姨娘了?
崔禹在心里琢磨,屋门突然打开,顾华庭还是昨日的月华白袍,眼下乌黑,崔禹瞧着公子的模样和自己相差无几,默默揣测,公子是不是也一夜没睡。
“先不去了,下月再去。”顾华庭不耐地关上门,又回了屋里。
留下满脸狐疑的崔禹。
顾华庭打算过几日走并不是毫无缘由,昨夜从上京来的信鸽落在窗棱上,南平王快到徐州,怪不得堂叔会回来。
大魏民风开放,不限经商。南平王赵崇礼是个闲散王爷,平素最爱为商,宫中的门路多,深受至元帝信任,皇商大半都由南平王安排。大魏的诸多商客都愿结交南平王,以开朝廷的门路。
这几月南平王出巡,过不久就会到徐州。
前一夜崔禹安排顾华庭出城的事闹得动静大,很快传到了东院,春香刚打探完顾华庭要走,还没来得及高兴,这又听说不走了。
春香沮丧着脸回了芳华院。
曦蕊瞧见打趣她,“这又是在哪受气回来了?”
春香气呼呼用手做扇扇风,一连又剁了两脚,道“还不是西院的六公子,说是今日要走,结果又不走了。你说气不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