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执念的或许是长星。
又等了一刻钟,只听蔺长星匆匆进院,一步一个脚印,簌簌踩在雪地上,朝下人道:“母亲何事急召我?”
没得到回答,他打了藏青色绒帘进来,因个子高,不得不弯腰。身上还穿着朱红官袍,笔尖冻得通红,发鬓上沾了雪花,眼神如雪一般澄澈,抬头道:“母亲,你……”
倏地,他像被冻住一班僵在原地,再不敢发出一个音,只是茫然无措地看着谢辰。
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消失,面如死灰。
他知道为什么了,他们被母亲发现了,该来的这就来了。
而谢辰的目光里没有忐忑也没有喜悦,异常安静,每回她这样看他,他都怕她不理自己。
她打定主意了吗?
第64章趁夜不能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被谢辰深含关切的眼神凝凝望了一眼,蔺长星醒过神,拍干净身上的雪花。王妃的贴身女使上来擦干净他鞋上的雪泥,他才往里间去。
“母亲安好,”躬身行了一礼,头都没抬,只往旁边挪了个方向:“谢四姑娘妆安。”
生疏又客气,算是他最后的遮掩,虽然不过是负隅顽抗。
谢辰不得不“嗯”了一声。
燕王妃眼角的笑意难藏,几道细纹浮现,无端衬托出妇人的风韵,在这样的场合下却瘆人得慌。
至少,蔺长星很慌。
王妃招手示意他到跟前坐:“又不是不认识,客气什么,过来坐吧。”
蔺长星上前,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软垫上,左边是谢辰,右边是与谢辰相对而坐的母上大人,对面是被风雪砸得抖晃的纸窗。而他许是被冻傻了,还未缓过神来,竟觉得恍惚。
捧着热茶喝了两口,蔺长星硬着头皮问:“母亲喊我回来,有何事?”
他欲盖弥彰的样子委实不聪明,燕王妃又笑了一声。
谢辰终是忍不住开口:“喊你回来与我做个了断。”
她将话说得这样直截了当,显然是被王妃笑得有些发恼。让她觉得自己与蔺长星的一切,在长辈眼里只是小孩子过家家般可笑。
王妃不动怒,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自己与蔺长星能走多远,这才选择慢条斯理地收拾他们。
谢辰鲜少在心里怨人,可她这会子不得不承认,她感激燕王妃的宽厚,也恼恨她的从容。
王妃的从容将她的无力与蔺长星的恐惧压在了泥雪之中。
今日这样美好的天气,她原想陪他看雪的,却也是最糟糕的天气,他身上的寒气重得厉害。
燕王妃温声接上谢辰的话:“星儿,四姑娘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打算认吗?”
蓦然抬头,蔺长星倔强坚定地看着王妃,母亲以为他不愿承认是因为怕挨骂吗?
他不是周书汶那样的孬种。
“儿子并非不打算认。”他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似乎那茶是酒,壮了他的胆,字字清晰:“但我不能答应,了断不了断,是儿子与四姑娘的事情。”
“你们的事情?”燕王妃嘴角的笑敛了敛,却依旧耐心地说给他听:“你们的事情就是燕王世子与谢四姑娘的事情,是蔺谢两家的事情,在宴京城里,家族大事由不得孩子作主。”
她说完淡淡地看向谢辰,蔺长星不明白这些道理,谢辰却不会不明白。
为了太子,为了谢家,她连命格司的新任掌司陆千载都愿意交好,此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母亲,”不愿王妃为难谢辰,他开口将其目光唤过来,坚定沉稳道:“我并不要作什么主,只是想与四姑娘在一起。”
谢辰垂首不语的姿态让他心疼得一塌糊涂,他得不到回应,又把语气放得低缓,含着哀求:“我知道您在顾忌什么,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娶四姑娘,我们彼此都不要名分,只是互相陪伴。”
王妃瞥了眼一声不吭的谢辰,问自己儿子道:“四姑娘告诉我你有你自己的谋划,这就是你的谋划?无名无份地在一起厮混,你才十八岁,四姑娘不过二十,将来几十年且长着呢!”
他似是迷惑地问道:“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得轻松,且不说让不让人看笑话,好,你们无名无份在一起。”这一句点燃了蔺长星眼里的希望,然而王妃继而摇头道:“我也是个女人,我要为四姑娘考虑。纵是你能倾慕她二十年,你就能保证一辈子?二十年后,你正值壮年,妻妾儿孙想有便有,四姑娘呢?没有名分,她的下场是什么?”
似乎只要回答好这个问题就能挽救局势,蔺长星声情并茂道:“一辈子就一辈子,父王能与母亲长相厮守这些年,我也可以。无论将来再长,我只愿意守着四姑娘过,绝不负她。”
抬起头,谢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抿下雀跃。
就算今日他们将要离别,有他的这几句话,她与他的一场情也就值了。
她从前不相信,有人愿意为了她去违抗亲长,为了她敢于告诉亲自他终身不娶,只为陪伴她。
可这个人活生生地在她面前。
于是她开口道:“王妃,我既与他彼此承诺,将来无论如何,皆由我自己承担。”
换而言之,若蔺长星负了她,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也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不会牵连燕王府。
爱怜地看着她,王妃叹了口气,劝道:“你承担不了,你以为你做好了准备,将来不会怨他,可你真的那般通透吗?不过是心存侥幸。”
“我的承诺母亲不肯信,四姑娘的真心话母亲也不信,难道您今日一定要拆散我们,才觉得是对吗?”
看到燕王妃理所当然地含笑颔首,蔺长星颓丧又烦躁地说气话道:“说来说去您不过是不愿意,拿四姑娘做什么借口。就算二十年后我变成负心汉,四姑娘也不一定山穷水尽……她貌美有才,谢家有权有势,哪儿找不到别的男子疼她护她,您怕什么?”
蔺长星从未与她说过这种不敬的话,燕王妃都惊了,这……这想法亏他说得出口。
几乎是诋毁四姑娘对他的一片真心,质疑一个姑娘家的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