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江释宸二十几年人生中头一次有这种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他将门又拉来合上了,点头道：“爸。”

“你给我过来。”江爸爸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儿子一眼，以前没觉得自家儿子这么拎不清的，昨天糊弄他妈,今天就开始乱来了。

江释宸被他爹抓着做了两个小时的思想教育,男女混合双教，要不是怕赶不上明天的高铁耽误了林淮苏上课,今天晚上得整个通宵。

他摸回房间,发现林淮苏已经窝在他被子里呼呼大睡了。江释宸把林淮苏从被子里挖出来,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就睁开了,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呵欠，往里侧挪了挪，因为太冷立刻又挪了回来。

“怎么这么久啊。”林淮苏踢了踢被子，他占了床的正中间，江释宸只能侧着睡一小溜,扒着人肩头往里挤了挤,顿时被冻地打了个寒战。

“明天再说，怎么冷成这样了。”江释宸伸手一摸，摸到俩冰块儿,准备去装热水袋。

“别折腾了，困死了。”林淮苏打了个呵欠，“快进来。”

江释宸叹了口气,将床头灯拧灭，被子里不算很冷，能感受到残留的体温,那两只手被捏着搓了好一会儿才暖和起来,身旁的人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就得起,林淮苏一开始还不想起,听到江妈妈敲了江释宸的门又去敲他那边的，瞬间就清醒过来了。

江释宸正在穿衣服，见他醒了把灯光拧亮了一些，道：“我先下去把他们拖住，你趁机回房间。”

林淮苏比了个OK的手势。

他打开一条缝儿听了会儿，没人，才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下去洗漱。

“苏苏醒啦，快来吃饭。”今天江妈妈起得早，做了十分丰盛的早餐，林淮苏胃口不是很好，但也不好拂了人的心意，硬着头皮往嘴里塞，江释宸就把他那份端走了。

江妈妈拍了自己儿子一下：“你干嘛呢。”

“他吃不了那么多，我去给他打包。”江释宸把不方便打包的自己解决掉，方便的就打包好用袋子装起来拿给林淮苏拎着，自己去提其他东西。

江爸江妈相互看了一眼，没多说什么，把两个孩子送去了高铁站。

清晨的高铁人竟然也不少，高铁里面的味道不是很好闻，林淮苏略微有点晕车，倒江释宸身上睡了。

刚睡着，就被叫醒，整个人都快被折腾蔫儿了。

就这样，还得去上课。

“你去宿舍睡一觉吧，我给你请个病假，上课内容给你录下来，今天晚上再看，不懂的我给你讲。”

林淮苏被说服了，但是没去宿舍睡，而是回的公寓，补完觉起来吃了午饭才捡回一条命，带着东西去上下午的课了。

他的同班同学都对他挺关注的，今天上午请假的事情也听说了，还非常期待地准备给他录视频呢，就看见林淮苏蔫儿了吧唧地来了。

因为没睡够，脸色不太好，加上没什么精神气，看着确实像是病了。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不舒服，吃了药睡了一上午。”林淮苏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其实也没说错，晕车确实是不舒服啊，他还吃了晕车药呢。

下课后，老爷子听说他今天身体不舒服，也让他不用去医馆帮忙了，林淮苏一边看着手机里的录像一边往医院走，跑去江释宸的办公室等人了。

他经常来这边，其他人也和他熟，没一会儿桌面上就堆了好多小零食，江释宸回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林淮苏一边剥包装袋一边看视频，目不转睛的。

其他同事见他回来，打趣道：“江医生平时都拿不到这么多好吃的，小林真受欢迎。”

林淮苏按了暂停，把剥开的东西举起来，问江释宸要不要吃。

其他人还没开口，说江医生平时从来不吃零食的，就看见江释宸走过去，手撑在桌子和椅子上，低头叼走了……辣条。

天了！江医生吃辣条了！

还是那种一毛钱一包的大刀肉！

这个世界是要毁灭了吗？！

“太油了，少吃点。”江释宸把那些东西挑挑拣拣，发现一样健康点的都没有，不是高糖就是高油的，直接给没收了大半。

“江医生好小气哦，自己没零食吃就拿我的。”林淮苏给他开玩笑。

江释宸把零食放进抽屉里：“以后过来自己拿。”

办公室里其他人纷纷掐了自己一下。

疼的，不是在做梦。

江医生你是被魂穿了吗？！

林淮苏等江释宸忙完，顺带又在办公室学了会儿实践，就跟着江释宸回家了。过了晚高峰的点，车没那么堵，肚子里也空了。

林淮苏都还没吃上几口垃圾食品，就都被江释宸“没收”了。

因为出去了几天，家里也没什么菜，两人先去超市买了点食材，回家的时候林淮苏都快前胸贴后背了。

“我好饿……我要饿死了……”林淮苏搭在沙发上无病呻吟。

“不是让你早点回来么。”江释宸把速食的鸡胸肉拿出来煎了一下，放齐了调料，就召唤林淮苏过来垫肚子了。

这玩意儿的味道不是很好，但是来得快，几分钟就能吃上。林淮苏嫌弃地把肉撕下来，多蘸点作料，随便吃了两口，然后削起了荸荠。

这个季节的荸荠新鲜又水灵，实话实说，林淮苏削皮的手艺是很好的，他从来都是自己亲手处理药材，只是光伺候草药就很累了，懒得再削水果。

今天实在是饿了，才自己动动手。

他自己吃了两个，又去喂江释宸，削一个，跑进厨房给人塞一个，削一个自己吃，又削一个进去投喂。

“我不吃了，你别吃太多，马上开饭了。”江释宸看了一眼那双手上亮晶晶的水，收敛了眼神。

因为时间紧，晚上吃得简单，但是今天林淮苏胃口意外地好，因此吃得有点撑，饭后还出去溜了一圈。

小区里的小孩儿已经和他们混得很熟了，他们做完作业出来玩的时候经常能碰到这两个大哥哥，爸爸妈妈说这两个大哥哥学习成绩特别好，让他们多和哥哥们玩儿。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把他们围了起来。

这周末《改变》的最后一期终于播出了，小朋友们却没看到，吵着要他们讲讲发生了什么，以及那只狗狗怎么样了。

“阿旺啊……”林淮苏说了几句之后的事情，满足了小朋友们的好奇心。小孩儿们知道了答案，还以为最后一期就是这些内容，高高兴兴地跑掉了。

“说起来，最近都没有谈朔的消息了。”林淮苏忽的感叹到。

在节目录制结束之后，谈朔一直和他保持了联系，但是自从上次在东北分开之后，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很久都没有消息，朋友圈也没个动态。

林淮苏这才发现，他和那个遥远的村子唯一的联系，就这么断掉了。

“是吗？他父亲不是生病了，或许是在忙吧。”

“也是。”林淮苏想着，给对面发了个消息，关心了下，却很久没有得到回复。

江释宸帮他把手机拿走揣进口袋里，两人又溜了两圈儿，回去洗澡了。

第二天一早，林淮苏起床才收到谈朔的消息，是凌晨发的，说是家里出了些事情，到现在都还没回学校，顺便问了问林淮苏所说的医馆的具体位置，想带父亲过来看看。

“江释宸。”林淮苏天天过去，竟然连具体地址都记不住，只好去问江释宸。

江释宸正在做早饭，闻言停下了手中的活，把地址发到了林淮苏微信里，让他直接转发过去。

等再收到谈朔的消息的时候，谈家父子都已经到医馆附近了。

林淮苏那时候正在上课，下了课就直接赶过去，苏老爷子得知谈朔是林淮苏的朋友，也是推迟了关门的时间。

谈朔健谈，一张嘴特别讨喜，以往这个点医馆里的大爷们都各自回家去了，今天还留了下来，和这人聊得是开怀大笑的。

或许是因为父亲的病，谈朔最近瘦了不少，看起来像是有些睡眠不足，稍微有点病气，虽然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如今的谈朔看起来像是没有保养好的和田玉，失去了漂亮柔润的光泽。

“不用担心，我来看看。”林淮苏走进里面，就看见了据说身体不太好的谈父。

谈朔是谈家的老来子，四十岁才有的他。他今年二十有六，父亲已经年近七十，不过保养得好，看起来只有五十出头，不像是重病的样子。

谈父和苏老爷子年纪差不离，正在里面聊天，见林淮苏来了，也是把人叫过去好生夸了一顿。

林淮苏看谈父精神劲不错，面色也不像有多重的病，心下略微有些疑惑，坐下来诊了脉。

确实有一些老年人常见的病，但并不严重，甚至不用吃药，控制点饮食就没问题了。

谈朔见林淮苏表情严肃，也是神色凝重，让林淮苏换个地方说话。

林淮苏大概猜出来了什么，把谈朔带后院儿去了。

“我父亲他……病得很严重吗？”谈朔的眉眼间全是担忧，林淮苏心中的想法渐渐有了底。

他没有直接提谈朔父亲的病情，而是反问道：“你父亲最近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谈朔事无巨细，对于父亲的病情熟稔于心，一项项说了出来。林淮苏点了点头，道：“除了这些呢，有没有比较、类似于……”

谈朔的脸色变了变：“父亲说他这辈子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让我不要太过担心他的病情……”

他浅浅叹了口气：“家庭医生也说这个病治不了，老人是心病，需要开心一点，才能多活些时日。”

“确实是心病。”林淮苏算是听懂了，谈家这老爷子是伙着家庭医生唬谈朔呢，实际上根本就没什么大毛病。

人一旦觉得自己老了以后，心态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就拿谈家来说，谈父把自家小儿子捧着养了这么大，别说吃苦，就算一丁点儿委屈都见不得小儿子受。而自家儿子却要去那么荒凉的地方支教，他表面上说舍得，心里肯定是要心疼的。

眼看着自己逐渐老去，那地方又远，儿子一去就是半年才回趟家，有时候甚至还要在那边给孩子补课，一年都见不上几次。老年人惜命，只想多个孩子待点时间，并没有错。

因此林淮苏才不太喜欢和病人有太过深入的接触，如果他实话实说戳穿了谈父的谎言，谈朔知道自家父亲病得并不厉害，很有可能又继续回乡下教书了。而他继续帮忙瞒着谈父的病，那些没有老师的孩子又该多可怜呢。

事情一旦沾上人情，就再也理不清了。

“那我父亲他……”

林淮苏安慰道：“虽说是心病，但也并不是大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心态好一点，还能活很多年。”

见着谈朔松一口气的模样，林淮苏心里头也复杂。

“这样吧，你在这边等一等，我想单独和老爷子说几句。”

谈朔对他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问诊室里，谈父和苏老爷子有说有笑的，林淮苏想，苏老爷子刚才没揭穿，应该和他也有同样的考量，如今看着谈朔没上来，这才和林淮苏摊开来说。

谈父的意思是，希望林淮苏帮忙劝一劝，让谈朔辞了那边的工作，回来跟他哥学着打理公司。

“谈叔叔，我是看您一把年纪的面子上，刚才才没戳穿您。但是这些事情应该您和谈朔好好谈谈，而不是用哄骗的方式逼着谈朔听您的话。”

谈父倒不是不讲理的人，招呼林淮苏坐下，才好好和林淮苏说了起来。

原来谈朔并不是谈家女主人的儿子，而是当年意外留下的私生子，虽然谈家女主人对此并不在意，依旧把谈朔当成亲生儿子看，谈朔还是选择了放弃，从财经大学毕业后，自己考了个教师资格证，跑去边远地区当教书先生了。

谈夫人也是位知书达理的女士，不论是谈朔的哥哥还是谈夫人，从来都没把谈朔当外人。

一家四口都是通情达理的，没有任何的豪门狗血情节。当年谈朔离开的时候，曾经和谈夫人道过歉，说谈夫人才是受害者，他会放弃所有的继承权，也依旧会给两人养老。

“装病这件事情，我夫人和大儿子也是同意的，谈朔这孩子懂事，也骄傲，不这么做，他是不会愿意回来的。”

林淮苏又想起来当初听谈朔说的话。

可是谈父的病情并不严重，甚至不需要他每日在病床前伺候，谈朔又是因为什么忙成这个样子呢？

下楼去叫人的时候，谈朔正在和谁通话，原本和和气气的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烦躁，一双温润的眼睛冷冰冰的，似乎在生气。

见林淮苏下来，直接挂断了电话，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

“有什么急事吗？”林淮苏随口一问。

“有一个朋友，被家里赶出来了，想找我借钱。”谈朔慢慢解释道，“他的父亲之前就跟我们打过电话，让我们劝劝他，戒了赌瘾早点回家。”

“你一个乡村教师能有什么工资。”林淮苏蹙了蹙眉，“要治瘾症的话，我也有办法。”

“随他去吧，我不想和赌鬼沾上交情。”

“也好，离垃圾远一点。”

“这点上我相当同意。”

林淮苏注意到谈朔的手机又来了几次电话，谈朔既没接，也没挂，也没关机，不想接别人的电话也不拉黑名单，甚至不怕被其他人看到。

有点意思。

最后，林淮苏和苏老爷子还是帮忙调解了，让谈家父子好生谈谈，亲人之间，不论多么不得已，都不应该用欺骗的法子。谎言只会增加二人之间的隔阂。

谈朔在知道原因之后，并没有生气，而是好生和父亲说明，希望老人家不要再拿身体开玩笑，至于支教的事情，他会等有人过去接替之后再辞职回来，但是还想带孩子们最后一个学期，监督着把学校环境改善完再离开。

离开前，谈朔单独找林淮苏道了谢，这事儿换到其他人手里，说不定都会支持他的父亲帮忙瞒着他，只有林淮苏替他考虑了。

“我并不只是替你考虑，身为一个医者，我并不想在患者的病情上面作假。”

谈朔把他送回公寓门口，道：“这下，换我欠你的人情了。”

林淮苏笑了笑：“老规矩，请我一顿饭才能抵。”

“等这些事告一段落吧，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告别谈朔之后，林淮苏刷脸进了小区门，才发现江释宸不知道什么时候等在了门口。

“看你到楼下半天没上来。”江释宸把外套给林淮苏披上，“别着凉了。”

林淮苏乐呵呵地伸手，把被风吹得冷冰冰的手给贴到江释宸的脸颊，原本以为会把人冻到失态，江释宸却用手捂住了他的手，还怕他的脸不够暖和，抓着冰棍似的手给塞到了脖颈间。

“有没有暖和一点。”

林淮苏愣了愣，心脏跳得飞快，好在今晚的月亮被云遮住了，才不会被人发现偷偷变红的耳根。

“好了好了，先上去。”林淮苏抽了抽手，没抽动，江释宸抓着他的手塞进口袋里，又摸了点零食出来。

“吃晚饭没？”

“吃过了。”林淮苏单手抄在那口袋里，暖洋洋的，江释宸的钥匙也放在里面，林淮苏摸了摸，摸到了之前去游乐园送的纪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