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细说下去,总还是有那么几分纠葛的。
当今大燕朝只有两支军队会常驻京都,一支是王大人统领的羽林军,主管京都皇城安保,后先帝又从中抽出人员组成禁军,人员简而精,大多是贵胄子弟,直接听令于皇帝,只负责皇宫事宜,说是皇帝近侍也不为过。
窦西回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出身摆在那里,又是小一辈中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自然而然担起了禁军首领,得了个皇宫出入无禁的地步。
禁军虽脱胎于羽林军,平日里各司其职,但赶上京都有什么重大情况,两方还是会同时出现。
今朝一起行动,也是受了木兰围射行刺之事的影响,窦西回掌管的禁军已经在挨个细致检查成排的马车,羽林军守在外围警惕注意所有的风吹草动。
王大人心宽,这会子的空闲,他便寻了窦西回,话题七转八拐就谈到了太子之事。
本来朝廷大员都对此事一再缄默,唯恐被波及。
但这位王大人很有意思,八卦之魂比妇人还要燃烧的厉害,听闻窦西回全程目睹了此事,更是恨不得贴上去,两只手捏住窦西回的手腕,两个人在马背上拉拉扯扯,旁侧的手下都觉得没眼看。
窦西回别无他法,眼看着主子们挨次上了马车,不欲再纠缠下去,快速跟王大人过了一遍事情原委。
王大人拍着脑门儿,自己一个人也能叽叽喳喳,“原来是这样啊,那帮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以为太子要弑父,陛下顾及皇家颜面,压了下来。”
“果然小道消息,就是不可信。”
他还想再拉着窦西回说什么,窦西回正想拂开他的手,又听得他道:“窦大人有所不知,皇后娘娘母家那位,已经准备好了脏水泼给丽贵妃,你说这,关人家六殿下什么事儿啊,西北流民的安顿也是太子一力揽了过去,现在出了事,就拉旁人下水……”
他这样敢说,也是看尽了皇后母子的路数,这样大的罪名,太子再想翻身就难了。
王大人压低了音量,话语间意有所指,“窦大人,你久在陛下身边,可有看出什么门道?”
问来问去,还是错不开。眼看着陛下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太子倒台,所有人都在观望,到底哪位皇子会是最后赢家。
“要我说啊,八成是六殿下了。丽贵妃这么多年,也没见着失宠过。”他自顾自的说着,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就是六殿下这人,看着不稳重,穿得太……花枝招展了。”
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说辞,冷风望他身上扑,他接连不断的打喷嚏。
有些话私底下可以说,但有些话私底下说了也是要掉脑袋的。
窦西回装作没听见,他淡漠的抬眼,越过一排排马车顶,轻而易举的将视线落在那个半披着衣袍的瘦削少年身上。
皇帝原本可以提前回宫稳定因储君犯下大罪而动荡的朝局,就是为了这位,等到了现在。
朝局的变化让百官人心惶惶,饶是王大人这般的佛系,都免不了八卦,更不要说京都之内,波涛汹涌的权势争斗下,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于专注,少年被簇拥着踏上马车时,偏转了头,凤眼与他交汇,眸光相撞,电光火石。
路介明抬起手,拢了拢一直想从肩头下滑的衣服,朝窦西回点了点头,幅度太小了,几乎可以被人忽视。
窦西回额角紧了紧,“王大人也辨别不出璞玉。”
王大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窥见了少年的一片衣角,马车四角檐下的铃铛晃了起来,大部队慢慢开始挪动。
王大人牵着缰绳,打算调转马头回到部队最后方,他慢悠悠的哼哼,“我这种小角色还是不要掺和这种事,谁是储君我忠谁,少战队少出错。得不了泼天富贵,守住自己的小家小福就得了呗。”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太难了,咱陛下的几位皇子都生的好,寻常看看也够养眼的,但摊上这种事,我是一看到这几张脸就烦,不如去看漂亮姑娘……”
他这样说着,却突然卡了壳,被冻僵的脸都表情丰富起来,指着前方道:“不经念叨啊,这漂亮姑娘,说出现就出现。”
窦西回没甚兴趣,但架不住王大人这突然而来的大呼小叫,眼看着陛下即将出来,他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场对话,只能顺着看了一眼。
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看到了她。
窦西回尝试着画过她的画像,但那夜的相见终究短暂,毁了好几张宣纸,彩墨洒了一桌子,也没能真的将人的五官画出来。
明明记忆中是有影子的,但想要描摹时,始终不得其法。
长生在一旁劝他,说,大概是匆匆一撇,记不清楚。
不是的,一见钟情,刻入骨,他哪里会记不清楚,只是觉得她的美,远高于他画纸百倍。
也的确如此。
她提着裙摆,手抚上马车把手,正欲上去,远山黛眉,一双江南杏花雨般的眸子,不知道在看向何处,发上一支红豆步遥,墨发一滴红,玲珑俏憨,明眸善睐。
她不是那种扎眼的美,像她性子一般,气韵都是温吞的,这样远远望过去,像是模糊了背后景象,融之于山水墨画,任她背后是何等的金枪铁戈,她独自静好。
王大人啧啧称奇,“那马车是谁的?这姑娘是婢女?”
的确是一身婢女打扮。
窦西回攥着缰绳的手一再收紧,心头跳动如雷,见她一面实在是困难,他顾不上别的,翻身下马,朝着她快步走了过去。
王大人一脸惊奇,“喂!喂!窦大人,要启程了,你得去最前方开路啊,你干嘛,陛下快来了。”
这哪里叫得住,王大人啧啧称奇,跟下属小声道:“看见没,京城那些贵女可有的哭了。”
下属表示并不知道要如何答复,只想催着他赶紧撤,自家大人话多屁臭,早晚出事,出了事他去哪里找下家。
窦西回近乡情怯,离许连琅还有三步之遥的地方,反而犹豫起来,他稳了稳呼吸,心里想着要如何开场。
刚想要说辞,正要迈步叫下许连琅,“许姑娘……”
下半句还没有说出口,突然就看到马车里伸出一条手臂,搭在了许连琅的手上。
那条手臂的主人也露了面,少年笑容促狭,“姐姐太慢了,我等了好久了。”
马车的布帘被他掀开一大半,半个身子都倾斜出来,冷风飕飕,打的他那身单薄的衣服尽透,风浪在他衣衫上显露,他语气温软,故作饥寒,“今日天冷,我穿的不多,姐姐何时上来,我就何时回去。”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他就是太顾规矩了,才会险些失去许连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