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很奇怪,醉狂生从前只画亲眼看到的事物,从不画虚妄想象的事物——因为不真嘛。所以第二天就问他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塔只有一半?
谁知醉狂生闻言面色大变,一语不发地将自己关进了小黑屋里。
又过了几天,他拿着新画出来了,塔又高了一些。
他宣称,这是天启,他必须去找到这座塔,里面有事关天下的大机缘。
院长:“……”
孔离:“???”
“总之,我那位师叔现在闹着要出去找塔。”孔离说完八卦,端起茶盏,“我师父不敢让他出去乱跑,怕他‘闭关’的日子太久,有点糊涂了。”
殷渺渺十分自然地说:“或许不是。”
孔离扬起眉。
殷渺渺笑了:“我也在找塔。”
“噗——”孔离一口茶喷了出来,顾不得抹干便问,“什么意思?难道是我修为低,跟不上你们元婴的想法了?”
“我也说不好是什么意思,总之就是有那么一回事。”殷渺渺不好解释,也没法解释,只能含糊应对。
孔离感觉到了,干巴巴地应了声,惆怅之心油然而起。
修士的世界很残酷,同一年入门的人,也许后来会相差两三个辈分。同一年参加的风云会,后面亦有可能相隔甚远。
几百年前,殷渺渺和他志趣相投,又是同年,成了好友。然而如今友谊未变,身份却已不再相同。
他仍然是青年才俊,是金丹真人里有名有姓的修士。可是,所有的赞扬里,都有相似的前缀,或是“年轻人”,或是“继任者”,意思都一样。
素微仙子呢?人们提起她来,与之同等而语的已然是念奴娇、公孙霓裳,甚至各派的掌门。那都是他师尊一辈的人物,全是一举一动能够影响一洲,乃至整个天下的存在。
她亦拥有了这样左右天下的影响力。
不是一个层次了。
但孔离也只是伤感了一瞬便放下了。友人越来越好,当是幸事,且他对道途并不过分执着,也拥有其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不至于因此动摇心境。
沉默片刻,他恢复如常,问道:“要不要紧?”
“怕是十分要紧。”殷渺渺道。
松之秋梦见了,仁心书院也有人梦见,那么其他门派呢?想来也必不会少。等到大家一有动作,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悄悄去,悄悄探明真相,多半不可能了。既然如此,大家就光明正大的来,也省得遮遮掩掩,叫小人趁虚而入。
反正冲霄宗位列三大宗门之一,吃不了亏。
殷渺渺辨明了利弊,决心把事情搞大。
孔离很快告辞离开,她进书房待了片刻,写了封密信寄回门派。
翌日,她离开了紫微城。
中洲是个好地方,疆域广阔,门派林立,没有哪家势力,能以绝对性的优势压倒别家,统一地盘。因此,这里充满了纷争与战火,同时也无处不在机遇。
散修们生性自在,又心知东、南、北三地,有什么机缘也都给当地势力垄断,得不到机会,故而更喜在中洲走动,碰碰运气。
梅枕石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弃婴,生身父母不详,收养他的人在一棵梅树下的石头上发现了他,故取名梅枕石。怕养不活,取了个女孩名,叫做玉奴,合了梅花之意。
时光倏然百年,如今,他被称作寄春君,是中洲小有名气的散修。
他原本是打算去黑湖寻一个仇家,为友人报仇,却不想遇上了百年难得一见的黑雾,走岔了方向,没往幽水宫的老巢去,反倒是往南走了一段路,莫名其妙到了绝世崖下。
而露宿在此的夜里,他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什么召唤着他。
醒来后,梅枕石大为惊异,觉得似乎得了什么机缘,踟蹰几日,终究没能忍住诱惑,顺着感觉往前走。
走着走着,就到了绝世崖。
绝世崖是中洲的一处荒地,北面是暗河——此河颇为奇异,每到冬季便会消失不见,遁入地下,一开春回暖,又重回大地,夏季则奔流不息,与普通的河无异——渡河不易,东边临近凶牙群山,人迹罕至,是以荒无人烟,常年看不见一个人。
梅枕石以为自己会看到一片连绵不休的荒山,然后大费周折才能寻到地方。
谁想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这个时候的绝世崖下,热闹着呢。
有传统的营帐,大小与寻常屋子无异,一座连一座,绵延不止;也有精致的三层小楼,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恍若天籁;亦有一艘石舫,只不过载着的并非水波,而是八头形似玄武的石兽,乍看以为是装饰,直到它们偶尔眨眨眼,才惊觉竟是活物。
正怔忪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说话声:“真有意思。不知多少人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谁想过来一瞧,原来是百人成团。”
这话说得俏皮,梅枕石忍俊不禁,转头去看。
那是个白衣女子,体态纤秾合度,长眉鸦鬓,容仪婉媚,极其清丽雅致。她似乎注意到了梅枕石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看了过来。
这一看,便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