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地动山摇,震动传遍荒漠。
潞江。
季鹤闲等人感觉到了地面的震颤,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与远在天边的埋骨之海有关,只当是洪水决堤的缘故。
半日前,他的所有布置都准备完毕。确认无误后,他亲自带领一支小队潜入陷落的仙城,诱出了不少魔修,准备将他们带去勘察好的地势低洼处。
谢小莹留在阵法的最中间,双目紧紧盯着月亮在地上的倒影。
修真界的日升月落皆有定时,人力无法影响,是唯一且精准的计时工具。今日的计划环环相扣,左右相差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若有耽搁,便极有可能误伤队友。
叶舟不擅斗法,没有加入诱敌的队伍,留在了原地,沉默地注视着逐渐高涨的水位,清隽的面容隐藏在月光的阴影里,看不清喜怒。
沈细流一路过来,已经亲眼见过洪水的威力,远比她原来世界的更加可怕。顷刻间便能摧毁一座山丘,填平一个山谷,这等威力,纵然是金丹真人也难以抗衡。
她害怕了。
“真人。”她艰难地咽着口水,“据我所知,这里原来有很多依附谢家的小家族,魔修不可能全部占据,若是……”
若是洪水决堤,最高不过筑基修为的他们,还能活吗?
叶舟道:“修士一生逆天而行,如此险境多不胜数。”
沈细流很想问一句“那又怎么样”,但不敢说,也觉得没办法和修真界的土著争辩人权问题,只好问:“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山峦。
过去,他奉行的便是修真坎坷,磨砺是长生途中必然的考验。修士能够度过,证明有继续攀登道途的资格,假如死了,那也是实力不足,怨不得谁。
可近年来,这些想法似乎有了改变。就好像师姐曾经说的,不得道升仙,总是要死的,那今日死了,甘心吗?必然是不甘的,能多活一天,谁想早一天去见阎王呢。
她改变了他。
曾经的他,只想追求至高无上的丹道,只想炼出最高品阶的丹药,只追求最繁复玄妙的丹方。然而现今,他却在最低阶的丹方上下功夫 ,甚至殚精竭虑改进净魔丹,减少服用的人的经脉损伤。
这有什么价值吗?净魔丹再怎么改,也只是净魔丹。
但他不自觉地这么做了。
离开了她,他才惊觉自己变了那么多。
他不说话,沈细流也不敢催。她的心高高悬起,莫名的恐慌和畏惧萦绕在胸膛,叫她无法安宁。半晌,才听叶舟道:“事成之后,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救援陌生人不是修士的作风,可他想要这么做。
又过了一刻钟。
时间到了。
谢小莹蓦地抬起头,牢牢注视着西南方的天空。那里,一束烟花高高窜起,猛地在黑夜中炸裂,盛放出一朵小小的花蕊。
第一道关卡成功了。
她垂下眼睑,恍惚间想起了很多往事。
潞江是谢家的地盘,每年春季的丰水期,谢家子弟便会从各个属城出发,聚集到谢城参加水猎。
当年她还年少,正是肆无忌惮又自视甚高的岁月,骑着季家的骑兽,张扬地飞过天空,和最要好的十哥谢臣俊打赌,看谁能猎到更多的猎物。
旁支与嫡支的竞争,少年人的意气,兄妹间的亲情……潞江承载了谢家所有的荣耀和她许许多多的往事。
而今日,她却要亲手毁掉这一切。
谢小莹心底升起一股悲凉与凄怆。她默默倒数着:十、九……五、四、三、二、一。
影子指向了正东方。
她愤然挥剑,剑气呼啸而出,点燃了布置好的符箓。
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震耳欲聋的气浪像海潮扩散开来,脚下的地面剧烈摇晃着,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缝。
洪水咆哮而下,仿若一只脱出牢笼的猛兽,疯狂地破坏着沿路的一切。
叶舟一把拉住沈细流,跃上飞行法器,以最快的速度拉到高空。
沈细流的两条腿软得像面条,跪坐在法器上往下看。
河水的下游被堵塞,两条挖好的新河道将要迎来潞江近一半的水量,而它们的下游,正是魔修集中数量最多的地方。
她突然问:“季前辈说,他要引出城里的两个金丹魔修,是不是……”
“是。”叶舟说,“他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其实之前,沈细流有点恨季鹤闲,觉得他太不把人命当回事,洪水滔天,不知多少无辜者要枉死。可此时此刻,听说他亲自去了最危险的地方,不惜性命对付敌人,又有点恨不起来了。
这就是战争吗?她咬着嘴唇,心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