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评委率先拿起一颗鸡蛋,感受那手上的温度:“这鸡蛋表面无痕,如果其中有何玄机,想必得以针刺破,又是一道操作精密的菜肴。”
说着敲开鸡蛋壳,但顿时就发现不对了。
“这不是鸡蛋壳的声音,这是――”
反倒像是烤得极脆的薄饼碎开一样,那评委试探着捡起一块蛋壳碎放入嘴里。
果然,满口脆香,带着一股牛乳的香浓。
“这不是白煮蛋!”
另外两人连忙也一人拿了只蛋,放入碟中,直接用勺子从中间破开。
金灿灿的流心蛋黄如同太阳滴金一样流了下来,流光溢彩,让人食指大动。
舀一勺那蛋黄放入嘴里,咸蛋黄与蟹黄蟹肉的极致鲜醇在口中迸发,入口即化,蟹香与蛋香霸道的席卷口腔中每个角落,甚至盖过了方才吃过的丰盛猪肉。
而蛋黄外面裹着一层白色如肉糜一样细腻的东西,但细看之下却发现,那不是肉。
“这是――豆腐?”
裴凉点了点头:“是嫩豆制成,蟹黄配豆腐,也是一绝。”
三个评委连连点头,可不是?
那蟹黄被戳开后便流入豆腐中,两厢混合,蟹香与豆香交织,只叫人想它俩永远在口中缠绵。
无奈一只鸡蛋能够装下的蛋黄实在太小,便是有一层豆腐外衣,也是小小三两口就没了。
接着三人却看见那透明的蛋清,仿佛不复一开始的凝固,逐渐开始化成了生蛋液一般。
裴凉笑道:“这道菜需在极短的时间内立时食用,三位快就着蛋壳饮下蛋液吧,否则就白白浪费了。”
三人连忙饮下,那蛋壳的内部经蛋液融化一炮,鲜软入味,外部却酥脆宜人。
就着一口吃下,仿佛是就着薄饼喝了碗浓汤,让人四肢百骸都痛快。
“这是鸡汤冻?”顾修问道。
“正是,此菜名为龙吟鸡蛋,分四层,蛋黄与咸蛋黄还有蟹黄蟹肉打发,制成蛋黄。因蛋黄单吃风味浪费,便雕琢嫩豆腐成型为中层,也是隔绝鸡汤冻冲散蛋黄品相。蛋清以鸡汤冻制成,最后裹上烘烤好的脆皮,以真正的蛋液封口粘连,便成了外表与生鸡蛋无异,但内里乾坤早已不同的这道菜。”
顾修大赞:“当真是以假乱真,巧妙至极,”
“这龙吟二字何来?”
裴凉心说,没什么,一开始用分子料理制作以假乱真的龙吟草莓的那家餐厅叫龙吟餐厅而已,她也懒得再起名字。
但顾修却自己自圆其说了:“该是那蛋黄犹如日轮滴液,神龙见了也会吟唱吧?”
“便是如此。”裴凉顺着他的理由就回答道。
说完顾修又捞了一颗鸡蛋进盘中,这才他没有挖开,而是一口下去,半个鸡蛋便已进了嘴里。
四层美味同时齐聚口中,风味更是妙不可言。顾修整个人都畅快得犹如置身阳澄湖,鼻尖满是那肥蟹的至鲜。
另外两个评委也感觉下手,把那剩余的两颗蛋拿走了。
围观群众刚才吃了肉,这会儿又口水直流。
有人赶紧问道:“裴掌柜,这鸡蛋明天上菜谱吗?”
“上吧上吧,随你定价,我现在就预定。”
“还有鱼面。”
“还有猪。”
裴凉不置可否,待评委们都吃完,便是最后出结果的时候了。
顾修首先开口道:“我觉得结果毫无疑问。”
两个评委如今也是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痛苦,谁能想到鸡蛋能玩出这等花样?
不说别的,便是那将外皮烤得无论形状色泽质感全以假乱真,便已经是神乎其技了。
他们可是拿着鸡蛋在手里看过的,那纹路,那触感,谁能肉眼看出是假?
单论这一条,找名匠雕刻蛋壳的池家菜虽则外表华丽,便逊了不止一筹半筹。
睁着眼睛说瞎话自然不妥,但收钱办事,也不能临阵反悔,他们打交道的可不是什么善茬。
于是二人只得硬着头皮:“我,我选池家。”
“我也一样。”
这次甚至编不出甚至自圆其说的理由,纯粹硬着头皮开的口。
果然一开口,全场都炸了:“你俩老小子早就被买通了吧?”
“早看你们不对劲,这瞎子都看得出来的差距,你二人却屡次偏颇,最后更是把大伙儿当傻子糊弄,简直岂有此理。”
“亏得还信重你二人的人品见识,推选你俩上去,早知如此,还不如我自己上呢。”
“正是,这么多好吃的,给你俩简直喂了狗。”
两人脸色胀得通红,反驳道:“任你们如何说,我们自无愧于心就是了。”
“我呸,你对着祖宗发誓再说一句这话?”
“你俩次次尝裴掌柜的菜快把盘子都舔干净了,那碗活丝鱼面,你俩口口声声说没有注重鱼鲜,也没见你俩少喝了口汤。”
“还有这龙吟鸡蛋,裴掌柜这便两个都吃完了,池家那蒸蛋还剩一半,你当自己瞎子还得咱们陪你装呢?”
“池家好不要脸,本就技不如人,这上门踢馆本就是各凭本事,你若光明正大,不论输赢也算是佳话一场,谁想使这种下作手段。”
池掌柜一听便嚷嚷了:“说到下作,谁敌得过裴家,你们莫不是忘了,几年前她姓裴的与隔壁魏厨比试的时候,也是买通评委的。”
“也?”众人都被这傻子给整乐了:“说明你承认买通评委了?”
“我,我没有啊,你们别乱说,我什么什么承认的?”
“就刚刚,大伙儿耳朵都听见了。”
两个评委如今也是心里日了狗,恨不得离这蠢货远远的。
那池掌柜被众人哄笑,下不来台,一时间池家成了笑话。
他身后的老者和少年却面色越发沉郁,仿佛周围的奚落全未入耳一般。
最后那池掌柜大吼一声:“他裴家得先皇御赐匾额那道菜,来历有问题。”
此话一出,在场安静了一瞬。
池掌柜怕周围人继续胡搅蛮缠,连忙道:“裴掌柜,我接下来所说之事,怕你也心里有数。”
“本来我池家没有打算赶尽杀绝,只想拿回自己应得的,但你逼人太甚,休怪我――”
“逼人太甚?难道不是你们自己学艺不精吗?”裴凉道。
“哦对了,我说错了。”裴凉冲那池掌柜笑了笑:“学艺不精的应该是您身后这二位,至于您嘛,其实我从一开始便想问了,池掌柜您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的?”
池掌柜大怒:“笑话,自然是醉阳楼传人,当代当家的身份。”
“传人?我可没听说过庖厨人家,连菜都不会做就可以当传人。”裴凉看了眼他的衣服。
“池掌柜这身厨衣莫说大小,连衣长都不合身,显然不是自己的。再看您的双手,您身后令郎的手都比你粗糙百倍,手心虎口无茧,可见您从未握过菜刀,掌过锅勺。”
“方才三道菜,虽则各自准备,但我也看了一眼您一方的情况,全程你除了偶尔递个碗盏,还递错了,可有帮过忙?”
“种种迹象说明,你从未执掌过后厨,那么今日厨艺比拼,你有何资格站在前面跟我对话?”
“如若对比试结果不符,那就让真正掌勺的人站出来,与我对峙。”
“你,你凭什么说我什么都没干?你不过一瞟,便能断定?”池掌柜还想抵赖。
只这蠢货,车轱辘都滑不到重点,周围人便道:“裴厨没看见,咱们也没看见?”
“就是,四九城谁不知道你池大刚?轮吃喝嫖赌你样样在行,论掌勺炒菜,你会个什么呀?”
“池大厨,既然你们上门踢馆,那就你自己出面说话吧,别指望你家这混不吝的败家子撑场面了,再让他多说几句话,怕是你们醉阳楼得把全城客人得罪光。”
那池大厨却是沉默不语,大伙儿见状,倒也不逼迫,只以为是这池大刚自作主张,眼红着第一楼如今的声势,起了歪心思,连累家里老父下不来台。
毕竟池大厨一贯给人的印象,跟当初的裴小厨一样,也是老实木讷之人,怕都是被家里人坑害的。
但那池掌柜却揪着前面的话头不放:“裴掌柜,你莫转移话题,我知你怕我捅破真相,你这第一楼便立身不正,身败名裂。”
“便是我不会做菜又如何?你裴家欠我池家的,我作为池家人不能讨回公道不成?”
“哦?说了这么久,我倒不知裴家对你池家有何亏欠的,如此便说出来让我回想一番?”裴凉似笑非笑。
池掌柜却不直言,他冷笑:“我自会让你心服口服。”
“我池家先祖说过,他们每自创一道技法,或者一道菜谱,都会在其中留下特殊标记,以防被人窃取后无处申诉。”
“想当初,我祖父与你家裴老爷子齐名,二人经常互相切磋,我祖父对裴大厨那是知无不言,所学所想毫不藏私,便是信任二人之交情。”
“可谁曾想,那裴大厨,竟然偷师我祖父绝艺。”
“原本当初皇上微服私访,所经醉阳楼便想入内进食,然其中一随行太监,竟是你裴家同乡,少时受过裴大厨恩惠,便与先皇禀报,称这京城酒楼魁首,当数那天香楼。”
“如此先皇转道,你裴家早有准备,知晓先皇喜食鱼肉,但常厌鱼刺,便投其所好,利用从我祖父那里偷师的技法,为先皇呈上一道可无所顾忌食用之美味。”
“在先皇开口招揽之时,又假作清高,蒙骗先皇,最终得此御笔亲书的天下第一楼招牌。”
此言一出,在场倒吸一口凉气。
莫说平头老百姓,便是身份一等尊贵的顾修,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他开口道:“池掌柜,你可知今日所言的后果?”
“如若你所言属实,那么裴家就犯了窥伺帝踪,收买内侍,欺君犯上等罪,那可是举家抄斩的重罪,你所谓的厨艺之争,倒是末流。”
“但如果你捏造谎言,无端污蔑,且攀扯先帝,那这死罪就落到你池家头上了。”
顾修一贯以一个闲散富贵人的形象,混迹在一众食客里,平时架子也不大,与那其他高高在上的一等侯爷不同,通常众人见了他没多少畏惧之心。
可此时他面色沉肃,眼神锐利,那上位者的压迫感就出来了。
他看向眼前的两家酒楼的掌柜。
裴掌柜脸色倒是无异,便是在场所有人都惊呼连连,她仿佛不在话题中心一般。
那开口振振有词的池掌柜,这会儿反倒是头上冒汗,眼神闪躲,一张帕子不停的擦。
最后仍旧坚持道:“对,我说的没错,我能证明所言非虚。”
他不敢与顾修对视,回头看向裴凉。面色闪过一丝狰狞――
“裴掌柜,我方看书就去cewxco才所言,你认是不认?”
裴凉都懒得看着傻子一眼,脑子里却早已飞速转了起来。
果不出所料,能想出这么个幌子,并且将这幌子都布置得如此细致,吸引她全方位注意力,牵制她一心应对比赛的,怕是所图不小。
显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让人万劫不复的狠角色。
在她所知,有如此深仇大恨,且可以化作行动力的,便是魏映舒了。
裴凉早在人群中看到了她,这姑娘一开始对比试很不耐,但仍旧坐在这里不离开,怕是心知肚明。
老实说魏映舒本身并不是什么值得她特意针对的角色,魏映舒身后笼罩的光环,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偏爱才是。
而此次出手的人,除了厉深那条为魏映舒可以毫不犹豫献祭的疯狗,不做他想。
其他的舔狗老实说,没这能力和智商布下这种阴毒的局。
甚至裴凉已经想通厉深可能在哪些关节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
不过幸好她也不是等着别人暗算上门才反击的人。
见她不说话,池掌柜冷笑:“我早猜到你会矢口否认,只是你当我无凭无证便敢说这话吗?”
“哦?池掌柜有何高见?”裴凉敷衍道。
“方才我说了,我池家绝艺菜谱,均有我池家特地打上的标记,有那偷师的人,若不明所以,把那标记也偷去,便成了盗窃的铁证。这个道理想必裴掌柜不会不懂吧?”
裴凉怎么会不懂?后世对此说法那就是版权陷阱。
比如,歌词,旋律中设置一个小错误,如果抄袭者将这些照抄不误,那就是抄袭的铁证。
若非针对的是自己,裴凉都想对厉深的手腕拍案叫绝了,那么这样一来提前安排在场中,那些负责引导言论的托儿,用法为何,现在就清楚了。
那池掌柜接着道:“你说你已经将那活拆生鱼的技法改良,那是笑话,没有我池家技法为基础,你如何改良。”
“祖父念在数十年情分,不忍拆穿裴大厨,害他身败名裂,因此此时连我父亲都未告知。”
“却因我与祖父感情深厚,弥留之际是我侍奉于床前,临终前实属不甘,偷偷告诉了我。”
“裴掌柜,你那道活丝鱼面,可否让我尝尝?”
裴凉笑了:“池掌柜,要说话便一口气说完吧,你故弄玄虚这么久,每到关键时刻就对重点避而不谈,在场的人耐心都要被你耗尽了。”
池掌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句句谨慎,因为句句属实,要说便有理有据,省得你到时候狡辩。”
“我所说的技法标记,就在你那道鱼里,你让我一尝便知。”
裴凉伸手往自己放成品的那桌一引:“池掌柜自便。”
那池掌柜便连忙端起一碗鱼面,许是心急,大拇指都陷进汤里了。
池大厨和池掌柜的儿子见状,神色剧烈波动,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待池掌柜呼噜噜的将一碗鱼面吃完,面上得色更浓。
他放下碗:“果然,裴掌柜,你便是将整鱼拆成鱼丝,但该留的破绽还是存在。”
“我现在便告诉你,你那技法――”
话未说完,池掌柜嘴里突然喷出一注鲜血,赤目几欲脱眶,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接着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倒地气绝。
将大伙儿好奇心吊足的答案,此时竟死无对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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