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郁之一愣。
他没想到阙安反应会这么大。
二十多岁和十几岁的区别就在于,二十岁已经有了为自己负责的能力,所以外人无论对你说什么,都只是建议,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
所以自他成年后,秦母秦父也好,赵医生也好,不会有人用太重的语气对他说话,不会有太激昂强烈的情绪。
诸如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工作差不多就行了这样关心的话语,虽然出于真心但无关痛痒,很容易左耳进右耳出,像是对小学生的叮嘱,根本不会让人有听进去的欲望。
这是秦郁之第一次被骂。
头一次受到这么强烈的斥责,秦郁之一时不知要如何反应,还愣在原地时,阙安紧接着下了死命令:
“从今天开始,你不能离我两百米开外,时刻跟紧我。”
秦郁之看着面前堪堪到他膝盖上方的狗,扭转了一下主语,让语感不那么违和:
“我时刻跟紧你,你是想……让我每天带着你上下班?”
阙安一脸“这么说也可以”的勉为其难,恩了声。
他决定找他表哥的事儿先搁几天,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找了几天都没影儿的人,自然没有随时可能会犯病的人来得重要。
秦郁之:“……”
他怎么也没料到阙安想了半天,想出个这样的解决方式。
他咳了几声,尝试着通过换位思考的思维方式让阙安打消这个听上去并不可行的想法:
“你最近三天两头往外跑,应该挺忙的?”
阙安听不出秦郁之的深层含义,接道:
“是挺忙的。”
秦郁之眸色一亮,正欲顺理成章开口接一句“那你忙你的”,结果一个字还没蹦出口,阙安接着道:
“但我权衡了一下,”他顿了顿,接着口气认真道:
“还是你比较重要。”
秦郁之一愣。
这句话说得让人无法开口,重要这个词很有重量,阙安这张狗脸上又写满了天真的诚恳,所以这个想法虽然滑稽而异想天开,但有了这句简单的话,让秦郁之一时想不到可以拒绝的方式。
于是就在秦郁之发愣的片刻,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期。
阙安已经拍板定下来:“明天去公司时叫我。”
然后啃完最后一根骨头,晃了晃尾巴,走出了厨房。
秦郁之:……
第二天,秦氏集团上上下下,看见平日里禁欲高冷、不苟言笑的秦总,左手带着百万腕表,右手……右手牵着狗绳,风光无限的走近了公司大门。
秦郁之走到哪里都是瞩目的焦点,在家里也是,在公司更是。
他出现在哪里,哪里的目光就会朝他聚集。
有倾慕,有热烈,有仰望,有尊敬。
而今天看他的目光格外统一,全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看秦总牵着一条狗来上班,就跟秦总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来上班给人的感觉差不多。
从公司门口到总裁办公室,秦郁之除了收获了手下员工看外星人般的目光,还收获了门口老大爷和清洁阿姨的疑惑新奇表情。
也幸好是他性子淡定,就算被当成鬼看待也能表情不变,依旧风轻云淡。
他把狗牵到地毯上:
“等我下班。”
秦郁之办公时阙安很安静,待在一旁,不会去打扰秦郁之,实在无聊了就偶尔跑去逗逗鱼缸里的小鱼,偶尔望着窗外,一人一狗倒也分外和谐。
今天文件堆得有些多,到了晚上九点才差不多处理完。
一天结束后,秦郁之合上电脑,对着窗边的狗道:
“走了。”
阙安坐在窗边,没有动弹。
办公楼层很高,从上往下俯瞰能看见半座城市在脚底,林林总总的高楼大厦,如蚁般的行人和车辆构成了一个个流动的小黑点。
光怪陆离的灯光照亮了整座城市,勾勒出酒醉金迷的形状。
秦郁之披上西装外套,走近落地窗:“看什么呢?”
阙安鼻尖抵着落地玻璃,闷声道:
“秦郁之,你有多少钱?”
秦郁之扣上袖口,指尖划过腕表表带,挑了挑眉: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阙安尾尖向下耷拉,耳尖也不似平时那般竖立起来,目光落到远处璀璨如云的高楼:
“你们有钱,是不是干什么都行?”
秦郁之失笑:
“不是。”
似是察觉了阙安的情绪,秦郁之放下文件,坐到阙安旁边,摸了摸他的耳尖,和他一起往下望。
他自认不算有钱,却也不算缺钱,不也还是只能坐在这栋办公室里,哪儿也去不了,和别人一样,定时上班,处理公司事务,唯一好处就是不用打卡上班。
他这二十几年生活都三点一线。
家,办公室,医院。
阙安转过头,看着秦郁之,认真的问:
“有钱能杀人吗?”
秦郁之一愣,似是没想到阙安会问这个问题,片刻后摇头:“当然不能,不然要刑法干什么?”
阙安沉声道:
“那为什么就能杀动物?”
秦郁之觉得阙安情绪不太对。
他盯着阙安沉默。
鸡鸭鱼羊猪,包括狗,这些都是可以被人端上餐盘的动物。
秦郁之素来不会安慰人,直截了当道:
“因为生物链。”
阙安转头,用目光发出询问。
又是个没学过的名词。
秦郁之言简意赅道:“猫为什么捉老鼠,狼为什么捕猎?”
阙安沉默两秒,点了下头:
“懂了。”
秦郁之在心中默叹。
吃鸡鸭鱼牛羊,包括狗肉,从人类角度上来看,都是三餐所需,口腹之欲,是情理之中,但从同类的角度看,这是杀戮。
对于阙安来说,确实有些过于残忍。
他正打算摸摸阙安的头,只听见阙安开口:
“那如果,这条链可逆呢?”
秦郁之一惊,忙转头,对上了阙安漫不经心的眼神。
那是一种带着侵略感的眼神,像是黑暗中的幽绿色双眸,俯视着芸芸众生。
秦郁之有一瞬的错觉,觉得他摸到的不是一只哈士奇的头,而且一只蛰伏丛林的野狼的头。
不过仅有一瞬,面前的狗又恢复了常态。
阙安随意的晃了晃尾巴,抖了下耳朵,朝着门外走去:
“走吧,下班了。”
秦郁之望着消失在门口的狗。
他总觉得,这头狗,身体里蕴藏的某些元素,是他没有发掘到的。
很吸引人,而且很熟悉,但却无法捕捉,每次抓到了一点眉目,就马上隐匿不见。
他双手交叉,若有所思。
无论是多不能接受的事,只要发生多次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了顺理成章。
比如一个周下来,公司员工已经习惯了秦总带狗上下班,逐渐接受狗的存在的同时,也开始慢慢逗起了公司里唯一的宠物。
阙安现在可以算得上是团宠,比较干枯无聊的工作,哪儿能比得上霸道老板的带毛小宠物好玩。
文职部投喂的麻辣牛肉干、外宣部投喂的进口狗粮、前台小姐姐投喂的鸡胸肉。
短短半天,阙安就收获了价格近千的零食,大摇大摆拎进了总裁办公室。
秦郁之头也不抬:
“别在办公室吃。”
阙安只好收起小动作,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想起什么,像是收了贿赂般在秦总面前替下属们说好话:
“你公司员工都还挺好的,我看工作也尽责,你没事儿少让人家加班。”
秦郁之挑眉,察觉到话中关窍:
“谁告诉你我让他们加班了?”
刚才正在楼下一边吃着狗粮,一边听前台吐槽秦总是加班狂魔的阙安,无言的撩了撩眼皮。
秦郁之明了的笑了一下,声音略微有些发冷:
“五倍加班费,自愿的。”
他顿了顿,对公司私底下背着他说的小话突然生了兴致。点了点桌子,饶有兴味道:
“还听到什么了?”
阙安转了转眼珠子,双手捂住不被秦郁之允许在办公室吃的零食:
“让我吃完这个罐头。”
秦郁之讨价还价:“牛肉干。”
罐头味太大了,办公室将来三天都会充斥着经久不散的肉味。
阙安撕开牛肉干,用动作表示成交:
“前台小张手机里偷偷存了你一百多张照片,宣发部小刘暗恋你三年了,当初是因为你才进的秦氏集团,结果来了两年连你面都见不着。”
他一边嚼牛肉干,一边啧啧感叹:“暗恋这场酒,谁喝都得醉。”
秦郁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有呢?”
秦郁之问。
“还有……”阙安眼神奇怪,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最终还是开口道,“你们财务部那个小男孩儿,就那个小助理,也喜欢你。”
“财务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