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用药太多的缘故,他肌肉有些不受控,一遇寒小腿就微微有些轻颤,但程度不大,很难发现。
一直以来,除了赵医生作为医生给他做身体例行检查时,拿着检查单对比着数据询问他,主动告诉他这是因为服药原因外,其他人,包括秦父秦母,都没有休息到秦郁之小腿的微小变化。
秦郁之抬眸看向阙安。
阙安才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一起相处的日子不到一个月,居然能发现。
他原以为阙安真的是只大大咧咧的哈士奇,现在看来和他想象中有点出入。
秦郁之语气稍微柔软了点,像是坚冰化开了一点,虽然还是硬但至少挂了几滴水珠:
“我是生病,不是残疾,我自己能走。”
阙安推开门,放下秦郁之,探了探水温,像是在敷衍小孩:
“能走能走,短跑长跑你最强,快进来,水温差不多了。”
他走近秦郁之,扯开他身上的毯子,伸出手,往他衣服下摆伸过去。
他太久没接触过人类了,唯一接触过的人类在二十年前,一来是没什么经验,二来可能是伺候那小孩儿伺候习惯了,他下意识把面前这个病弱的成年人当成小孩儿一样看,觉得看这人哪儿哪儿都需要照顾。
虽然确实需要照顾就是了。
秦郁之挑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随着水波蔓延开来,他侧身避开阙安的手,语气带着警告:“你干嘛?”
阙安挑眉:“给你洗澡。”
秦郁之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有手有脚,为什么要给他洗澡?
“你一个男人,给另一个男人洗澡,说不过去吧?”
讲讲道理好不好?
说到这个,阙安反而更有底气,他皱了皱眉,不明白面前这人在磨蹭什么,伸出手不由分说拽住秦郁之的衣袖:“我是勒——狗,不是人,又不是一个种族,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不想管,他只知道面前这人需要照顾。
狼的音节在他嘴里硬生生拐了个弯。
“你说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双标,当初给我洗澡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不好意思,现在换我给你洗,你怎么就这个态度?”
阙安娴熟运用着网络上新学来的词汇,对面前的人类进行指责。
秦郁之揉揉疲惫的眉心,手上紧拽着自己的衣物不肯松半分:
“我给你洗澡是在洗宠物,但现在,你已经不是一条狗了,你给我洗澡,不合适,明白吗。”
从小到大,因为环境和家庭的因素,秦郁之都十分看重自己私人空间这点,表现在他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他有些轻微的洁癖,再比如大多数时间习惯一个人待着,无端被打扰会让他觉得不适。
类似的,他不太习惯亲密举动。
阙安关注点有些偏颇,理直气壮道:
“我当然不是狗。”
我是狼。
秦郁之没搭话,只眼神平静的看向阙安,同时抓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松开半分。
长达半秒钟的僵持后,阙安妥协了。
“行了行了你洗你洗,我出去。”
难搞,他没见过比秦郁之更难搞的人,又矫情又墨迹。
阙安出门前故意甩了甩手,几滴水珠落到秦郁之脸上,他抹去水珠,哭笑不得的看着被摔上的门。
等到阙安出了门,秦郁之半躺在浴缸内,抚摸着自己大腿内侧的文身。
黑色玫瑰延展到下方,和这个一模一样的文身胸口还有一个,两者大小不一,但看起来都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东西。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玫瑰的黑色恰好掩盖住了两条疤痕,经过二十多年,早已难以察觉,但仔细一看,还是能发现疤痕的形状张扬又丑陋。
他微微叹了口气,洗完后伸出手捞过浴巾。
本来到家就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这么闹腾了一宿,秦郁之快要天亮时才睡下。
睡又睡不安稳,懵懵懂懂翻身翻来翻去,梦见的东西又多又杂,像是万花筒一样在脑海里不断旋转。
身边时而围满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周围还有消毒水味,他微闭着眼被推进手术室,抬眼是蓝色晃眼灼目的灯光,旁边仪器上是决定他生命的几根曲线。
然后又兜兜转转,转到了另一面:雪白的墙壁和条纹的砖块,以及没有尽头的医院走廊。
万花筒连着转了几个面,转来转去全是白色,其他颜色泛泛可陈,只在一大片白中小心翼翼占据了一点,像是白纸上晕染的彩色墨滴,不敢张扬也不敢放肆,仿佛再晕一点就会被擦去。
比如有他病情好转后,在生日那天和许朝他们如愿去野营一起烧烤的时候,也有他不被限制自由,回到学校和同学打成一片的时候。
还有他小时候坐在野狼背上驰骋丛林的时候。
上天可能是秉持公平公正法则,白天的他的日子静得像是一摊死水,脑子重复麻木,晚上就在梦境里让他感受各种情绪,搅起波澜。
秦郁之现在即使借助安眠药,也很难有一个稳定的睡眠,吃不吃药的唯一区别只是入睡所用时长,但睡着后脑子依旧昏昏沉沉,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特别是换了环境之后,这两天都是这样,半夜会醒个两三次,醒来梦境仿佛还残留在他面前,然后就是一阵口渴,不得不起身到客厅去喝水。
他这几日去医院新开了药,可能是药的原因,他一天喝八杯水都觉得渴。
这天秦郁之从床上起来,看了看挂钟显示凌晨三点半,爬了起来准备到外面接杯水。
打开床头灯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床头多出来个保温杯。
杯子里是冒着温热蒸汽的水,水蒸气盈盈袅袅往杯壁上扑腾,杯壁染上了一层白色雾气。
他愣了愣,握住杯沿。
温的。
温度透过杯壁传到他微微发凉的手心。
他天生体寒,手即使放在被窝里一晚上也捂不热。
他犹豫片刻,端起水喝了一口。
水温正好,不凉不热,是刚好能暖肚的温度,喝下去散了一点寒。
他走出房门,走到一扇大大咧咧敞开的房门面前停驻。
阙安睡觉从来不关房门也不关窗,房内一切景象,包括阙安呈大字型的睡姿,和一旁揉成一团的棉被,都一览无遗展现在秦郁之面前。
他砸了咂嘴,翻了个面,继续蹭着枕头睡。
秦郁之攥紧了手中的保温杯,摩挲了下温热的边缘,旋即轻轻把杯子放在桌上,轻声走过去给阙安掖好被角。
阙安不乐意的扑腾了下,踢开了被子,呼吸均匀丝毫不乱。
睡得很沉,睡眠质量应该很好。
秦郁之又给他盖了几次,全都以被子遭到无情嫌弃收场,他无法,只能先走到床边关了窗,确保风不会吹进来。
半夜的风刮得迅猛,但阙安睡得很香。
他想起当初初见阙安时,这狗躺在雨夜中,雨水顺着他毛发低落下来的样子让他产生了这狗很可怜的错觉。
后来他才发现他错了,狗就是狗,不只是种类,还有脾性。
虽然这狗有些时候还挺细心。
第二天清早,秦郁之问起桌上那杯温水:“昨天我床头柜那杯水是你放的?”
阙安吃着足足比秦郁之碗里多出一大份的早餐,一嘴一个热狗肠:
“是啊。”
“我看你半夜不睡,每天凌晨三点都出来晃悠一两圈,怕你再出来吓人,就提前给你备上了。”
秦郁之点点头,道了一句谢谢,虽然只是一杯水,却让他心里升起一种久违的微妙感。
好像他半夜醒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又好像失眠的时候有人陪着一起他失眠。
阙安一张嘴,一半用来吃东西,另一半用来吐话:
“你下次别老跑出来了,晚上要醒了你就闭上眼再睡,别老半夜起床。”
秦郁之喝了口粥:“习惯了。”
阙安“嗯?”了一声:“习惯什么,半夜起床?”
秦郁之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失眠。”
习惯了失眠。
阙安噢了声,活了大半狼生,躺着就能睡着的他不理解失眠什么意思:“那不失不就得了,我看你前天晚上起来了三次。”
秦郁之瞄了阙安一眼:“你看见了?”
阙安喝了口豆浆,嫌弃的砸吧砸吧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没,我听见了。”
沉默半晌后,秦郁之奇怪的看了阙安一眼,似是带着点揣摩意味道:“……那你耳朵还挺好用。”
他警惕性很高。
秦郁之意识道。
阙安睡得很沉很稳,但连他什么时候出卧室,出来干嘛,出来了几趟都知道,而且还是听见而并非看见,说明稍微一点动静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秦郁之觉得有点意思。
他最开始以为阙安可怜,后来经过两个星期终于意识到阙安是个狗比,再然后现在他发现还是有点出入。
这人敏锐心细得可怕,不似一般二哈般粗笨。
秦郁之盯着阙安,开玩笑般开口:“你真的是狗?”
这种敏锐程度,让他觉得像另一个物种,他开口道:“我怎么觉得……你更像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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