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溪发现宋甜自从做了豫王府的女官,变得与先前不同了。
以前的宋甜沉默安静,虽然生得好看,却不声不响,不争不抢,如一枝朱砂梅静静地在墙角开放。
如今的宋甜话虽还不多,却爱笑了,而且说话做事很有主见。
譬如现在,张兰溪明明心里很想去西偏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不由自主被宋甜有说有笑给带走了。
到了兰苑,张兰溪招待宋甜在明间喝茶。
夜已经深了,锦儿也不叫醒小丫鬟绮儿,自己张罗了几样果碟送了上来,又奉上了宋甜爱用的清茶。
张兰溪起身,把一碟雪白的酥油鲍螺送到了宋甜面前,道:“这是我亲手拣的,统共没做几个,你尝尝吧!”
宋甜笑盈盈道:“我得先用香胰子净手。”
她的指头捏过毒药丸子,得好好洗洗。
细细洗罢手,宋甜拈了一个酥油鲍螺吃了,只觉如甘露洒心,入口而化,甜美异常,便又吃了一个。
张兰溪又奉上清茶:“咱家人都爱用果仁泡茶,只你爱用清茶,这是我兄弟从渝州带回来的蒙顶甘露,你尝尝。”
她兄弟张颂行走豫州、楚州和渝州做行商,常常带些当地特产回来。
这上好的蒙顶甘露,是前几日她兄弟从渝州回来,给她带的渝州特产,张兰溪很是珍爱,收了起来,极少拿出来请人品尝。
宋甜端起茶盏尝了一口,茶味甚好。
她觉得触感似乎与普通茶盏不同,就着一边的白纱罩灯去看,发现是上好的哥窑冰裂纹茶盏,心中颇为感慨。
前世的她,哪里吃到过张兰溪亲手拣的酥油鲍螺,尝过张兰溪珍藏的蒙顶甘露,用过张兰溪收藏的哥窑冰裂纹茶盏?
不过时移世易罢了。
先前沉默软弱,任人欺凌的她,只能永远埋葬在过去了,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她一定得强大起来。
饮罢茶,宋甜起身告辞,带着紫荆离开了。
张兰溪一直把宋甜送到了兰苑的角门外,目送宋甜和打着灯笼的紫荆消失在花木深处,这才转身回去。
锦儿服侍张兰溪重新梳洗,口中道:“二娘,大姑娘嘴巴可真紧,咱们白赔了好茶好点心,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张兰溪用手巾拭去脸上的水,低声道:“咱们这府里没有秘密,等明日再打听吧!”
东偏院金姥姥见宋甜回来,欢喜得很,眼睛发亮,双手在围裙上直搓,围着宋甜直打转:“大姐儿,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
宋甜正饿得慌:“姥姥,我好饿,你快去弄宵夜吧!”
金姥姥忙着生火做宵夜去了。
宋甜有些累,回房躺在榻上歇一会儿。
紫荆见她额角晶莹,分明是汗迹,就坐在一边给她打扇,絮絮问道:“姑娘,你给三娘吃的是什么药啊?”
宋甜阖目养神,轻声道:“是让她不能生下私生子的药。她日常与人厮混,万一生下孩儿,我可不就做了便宜姐姐,我爹做了便宜爹爹,我家的产业也后继有人了。”
按照她爹的奇葩程度,说不定会为了有男丁继承家产,冒认了魏霜儿和别人的私生子。
再说了,前世宋志远就是死在魏霜儿床上的。
那一夜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魏霜儿自己是推得干干净净。
距离前世宋志远暴亡,只剩下两年时间了。
这个爹虽然各种不靠谱,却毕竟是宋甜的亲爹。
让宋甜眼睁睁看着宋志远被人暗害暴亡,她到底不忍心。
紫荆好奇地问道:“姑娘,你为何会有这种药?”
她以为姑娘一直折腾的都是一般毒药。
宋甜不由笑了:“我家祖传的方子。”
她家祖传的那本药谱里有不少方子,其中就有绝育药饵配方。
前世宋甜一直过得寂寞,就把这用在虫鼠身上的方子加以改良,从而可以让人服用。
她炼制的绝育药分男人和女人,味道还不一样,男人服用的是茶香的,女子服用的加了蜂蜜,甜甜的。
魏霜儿每服用一次解药,药性就会加强一些,连续服用一段时间,就彻底绝育了。
紫荆的声音渐渐变得辽远空旷,宋甜一头跌入了黑甜乡……
金姥姥做好宵夜送了过来。
紫荆叫醒宋甜:“姑娘,宵夜做好了。”
宋甜一脸迷茫坐了起来。
紫荆见状,用凉水浸湿手巾,一把捂在了宋甜脸上——宋甜瞬间清醒了过来。
金姥姥怕宋甜等得着急,只做了青菜鸡蛋炝锅面,配了四碟小菜,一碟她自己做的糟鲤鱼,一碟薄荷叶拌杏仁,一碟芫荽拌变蛋,另有一碟切好的咸鸭蛋。
都是宋甜自小爱吃的饭菜,她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拿起筷子先夹了几片薄荷叶,吃下去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金姥姥做的炝锅面实在是太美味了。
宋甜把一碗面都吃了,连汤也喝了,这才觉出自己吃得太撑了,见紫荆还没用完,就在庭院里散步等紫荆。
她这庭院简单得很,窗前是一大丛月季花,院子里种了许多梧桐,空余地方都被金姥姥开辟成了菜园子——方才吃的薄荷叶和芫荽就是金姥姥菜园子的出产。
宋甜把东偏院逛了一圈,有些发愁:赵臻说他明日要过来看看,可这院子如此简陋,有什么可看的?
紫荆用罢饭就过来叫宋甜:“姑娘,都过子时了,咱们还去药库么?”
宋甜这会儿精神得很:“去啊,为什么不去?”
这次去京城,她得提前准备许多用得着的药呢!
今晚月色很好。
一轮明月挂在夜空。
从药库出来,宋甜和紫荆连灯笼都不用打了,一人提着一个包袱走在女贞小径中。
紫荆掂了掂手里的包袱,有些心虚:“姑娘,咱们拿走这么多生药,葛二叔他们不会发现吧?”
宋甜笃定得很:“没事,我和我爹提过一句,说我会去药库拿些生药用。”
紫荆又问:“姑娘,你说的那个药,对身子有没有坏处?”
宋甜笑了,道:“是药三分毒,自然是有坏处的,服下一丸,起码得先拉半夜肚子。”
紫荆有些失望,“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宋甜听出了紫荆声音中的遗憾之意,忙道:“怎么了,紫荆?”
紫荆看着前方树枝树叶在地上撒下的黑黢黢的影子,低声道:“这种药若是对人身体无碍就好了。有些女子,生了不少儿女了,可还是会怀上,不得不生下来,往往会把小孩子塞进便桶里溺死,或者等长大一些再卖了——若是有这种药,不想要孩子了,服下去就不会怀孕,那该多好。”
她原来的名字叫多妞,就是因为爹娘嫌她多余,养到六七岁就把她卖了。
不过她还算幸运,她后面的弟弟妹妹都被溺死了。
宋甜听了,原本雀跃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对啊,她若是能炼制出无毒的这种药,岂不是能帮到很多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