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婉婉,我想不明白。”唐枕喃喃道:“难道朝廷早就想要放弃安州?这么大一片,富饶又肥沃的土地。”
婉婉伸手抱住他,她觉得自己抱住了一个迷茫的魂灵。
“夫君当然想不明白,因为你太好了,你知道有些人会很坏,可你想不出来有多坏。”
婉婉知道唐枕上辈子顺风顺水,知道他这一世的前二十几年也事事顺遂,跟他相比,婉婉从小就知道看人脸色,从小就知道有些人无论你伸手多少次,都不会得到所希望的回应,那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能一个人躲起来哭。可是后来唐枕打开了她的门,还带进来一截蜡烛。
打从那一夜起,婉婉就知道,无论以后唐枕遇到了什么,她都乐意跟他站在一起,而在那之后所有唐枕给予她的温暖,填满了她前十六年所有空洞暗淡的经历,现在的婉婉觉得自己好暖好暖,暖到足够把唐枕包裹起来,足够发出照亮唐枕的光热。
“安州的确很好,富饶并不输京都,可是毕竟离京都太远了,这里的人都说那是乡下地方。”婉婉轻声道:“朝廷既然能放弃锦州、永州、沂州和兴州,为什么不能放弃安州呢?就像桌上有几盘糕点,离我近的又香又软,离我远的不是难吃,就是放得久了不新鲜,而我面前的已经足够我心满意足,为什么还要费力去够离我远的?为什么还要将那些不好吃不新鲜的一遍遍放到蒸笼上防止腐坏?”
唐枕瞳孔一震,蓦然明白了。
是的,锦州是偏远之地,朝廷鞭长莫及,永州和兴州连年灾祸,朝廷不但拿不到这两州的好处,还要凑钱凑粮赈灾,沂州和安州士族扎堆,好处被士族瓜分了大半,朝廷并不能从中收到多少税银。
对于朝廷而言,这几州岂不就跟饭桌上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的糕点一样?这几州互相倾轧争权夺利,对于朝廷反而有利无害。只是那些被战争巨轮扯入的无辜百姓,连被提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唐枕默然片刻,自嘲道:“明明很简单,我竟然到现在才想到,我其实很笨是不是?”
婉婉紧紧搂着他,“没,夫君可聪明了!你没有想到,那是因为朝廷不将人当人看,而你不一样。可是他们不明白,既然他们不将人当人,那么别人也可以不拿他们当人看。”
唐枕来自于一个世外桃源,他不懂没关系,婉婉懂就可以了。
唐枕教会了婉婉如何把自己当人看,现在,婉婉要教唐枕如何不把人当人。
明白了婉婉的意思,唐枕不再说话,只是搂紧了她。
第77章都是臭男人的错
京都朱雀大街。
朱二刚刚吃过早饭,就听说夫人的马车撞了人,他匆匆赶过去时,朱雀大街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朱二凭借自己勇武粗壮的身躯才勉强挤了进去。
才从人堆里冒头,就听见一声嚣张无比的娇斥响起,“我最看不惯你这种仗势欺人的,撞的就是你!再来一次我也要撞!”
朱二抬头看了一眼,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裴五娘,再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裴姑娘,那不就是自家夫人?虽说早就知道夫人踏上京都地界后就变了副性情,但朱二到底只是听说而已,此时亲眼见到,他心中一定,嘿,原来夫人是在学裴五娘,学得还真像!
他赶忙上前去问怎么回事?
停在车前的几名侍卫见到朱二如同见了救星,立刻将前头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原来昨日晌午有人约夫人过府游园,还有京都最时兴的折子戏看,夫人自来就爱看折子戏,收到邀约立刻应了,今日一大早就赶车出门,谁料半路上遇见一个地痞无赖欺负几个姑娘,大街上就动手动脚。
“夫人怜惜那几个姑娘,就让我们问了几句,谁知那人嘴里喷粪,夫人又是个急性子,不管不顾就甩了鞭子令马车撞过去。”
这一撞,其中一个地痞避闪不及被压断了腿,他那几个兄弟也不送他去就医,就这么拦住马车不让他们走。
侍卫瞥了一眼那几个还在叫嚣的流氓,小声道:“唐氏的马车都敢拦,这几人后台不小。”
朱二点头说知道了,就凑近马车扬声问:“夫人,要如何处置?”
马车没安车门,只一道竹帘隔开里外,众人只能看见里头隐隐约约一道女子的倩影,看不清她容貌衣着。
不一会儿,车里传来女子染着薄怒的声音,“如何处置?胆敢拦在我的车前,自然是全都压断腿扔出去!”
京都里嚣张跋扈的主儿多了去,却多是男子,众人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听见她这不把人弄死不罢休的架势,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哪家夫人?恁的心狠!”
“哈,一定是那位唐将军的!”
“什么将军?”
“唐枕将军!前些日子才进京的那位,听说武艺高强,连浑人石啸都被他杀了,如今已被封做安州王,陛下日日召他进宫呢!威风得不得了!”
“原是那位新贵,难怪他的夫人这样嚣张。公主都没这副派头!”
“这样手段毒辣,早晚要给安州王休了!”
“哈哈哈,那几位兄弟就别指望能讨个公道了,连安州王在这位夫人面前都跟见了猫的耗子一样!”
“竟这样厉害!”
被好心路人科普过的围观群众一脸震惊,却再也不敢说什么心狠手懒不堪为妇这样的话了,连安州王都怕的女人,万一记了他们的仇,谁敢说自己一定斗得过?
就连一开始自恃后台大想要硬扛到底的那几个流氓也都怂了,再不敢横在马车前“讨要公道”了,撇下那几个姑娘说是给夫人赔罪,而后拖着断了腿的兄弟就跑了。
朱二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原本是来给夫人撑场面的,没想到压根用不上他,他看了一眼立在路中央的四个姑娘,都是十五六岁的姑娘,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茫然地站在那儿掉泪珠子怪叫人怜惜的。
不过朱二眉头都没动一下,侧身朝车内请示,“夫人,该如何处置?”
车内的婉婉叹了口气,“将她们带上,问清家世来历,就送回家去吧!”
这么一番折腾,夫人游园的兴致败了干净,于是车夫调转马头,侍卫清走堵路的人群,就这么折返回去了。
婉婉回到院子时,还未到巳时,唐枕入宫还没回来,唐氏家人没谁敢来叨扰她,她在园子里慢悠悠吃了些茶点,没多久就听朱二汇报说那几个地痞跑没影了查不到出自哪家,婉婉对此早有预料,刚让朱二下去,就看见那四个女孩子被送了过来,她们此时已经梳洗过,头发和脸都干干净净,四个都是韶华正好的年纪,也都是杏眼菱唇的好相貌,跪在地上一齐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时,像四只惹人心怜的小猫,在求着人捡回家去。
婉婉看一眼就愣了一下,“不必来谢恩,都归家去吧!”
婉婉话音刚落,四人就都红了眼,其中年纪稍长名唤撷芳的那个开□□代道:“夫人,我们本是兴州士族之女,当初兴州动乱之时与家人失散,本以为遇到好心帮我们回家的人,谁知那人佛口蛇心,将我们辗转骗到京都,途中易手好几人,只为把我们高价卖进大户人家做舞姬。与家人失散本就不堪,还落入贼人手中辗转数月……”
说道这儿,话音已经哽咽,“我们已经不敢回家了……请夫人原谅,我们不敢说出家门,只求夫人善心大发收留我们,我们今生做牛做马,来世结草衔环,一定为报答夫人大恩!”
她说完后,另外三人也都红了眼睛,齐齐朝着婉婉磕了几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