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使的就是剑法。”司命看着邵小黎,柔声开口道:“此招意凝而神驰,若针芒藏袖。很不错的剑法,不知师承何人?”
邵小黎从未见过眼前的女子。
她脸颊的线条柔美得似雕似琢,软软的银发更像是最好的棉丝,整整齐齐地披下,然后贴着身体的线条,有的笔直至后背,有的则顺着胸脯傲人的曲线淌下,那黑袍也并非绝对的黑,上面隐约有银线勾嵌的纹路,那些线条埋得极深,隐约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图案,邵小黎无法看清。
这个女子的突兀出现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只觉得,哪怕是风情万种的苏烟树姐姐,若与眼前的女子相较,似乎也成胭脂俗粉了。
“我”邵小黎微微回神,她当然不能把老大供出去,紧张道:“我这是自学的剑法。”
司命微笑道:“小妹妹可真是天赋过人。”
邵小黎不知是敌是友,只是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后,道:“这位姐姐有什么事吗?”
邵小黎说着,余光一瞥,再次怔住。
先前与那三眼少年打了一架,那三眼少年被砸到街上,然后一路滑去,撞上对面的墙壁,那个墙壁上垂下的烟尘,竟在这银发女子出现之后,凝滞在半空。
邵小黎心中一惊,立刻移开目光,望向了整条长街。
长街没有什么异动,清风不至,树叶不响,灯笼不晃,一切仿佛都凝滞住了,安静如死。
邵小黎曾听说过,有大神可以于掌间手握阴阳,调转时间,她原本以为是传说,如今那个神女却真真实实地降临到了面前。邵小黎抓了抓自己有些乱的头发和因为练剑而有点脏兮兮的裙角,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而那女子的衣袂也像是在时间的波浪中起伏着,缓慢而缱绻,她柔和的眼睛始终看着邵小黎,道:“姐姐只是看你剑术使得不错,起了爱才之心,你愿意随姐姐走么,我可以教你比断界城最厉害的术法还强百倍的神术。”
她的声音柔和地传入耳中,带着令人心悦诚服的动人之色,邵小黎神色恍惚,那只退回门槛的脚竟不自觉地迈了出去。
“神术?”邵小黎下意识问道。
司命点头道:“我可以带你走出断界城,可以教你如何司掌他人的命,可以让你在时间的河流里永生,也可以帮你留住任何你想要留住的人。”
“留住任何想留住的人?”邵小黎目光闪动。
司命微笑着点头,她伸出了美玉般无暇的手,掌心向上,五指微曲半翘,轻轻招动,道:“随我走吧。”
邵小黎的脚步竟真随着她柔柔招起的手走了过去。
只是走了两步,邵小黎心中生出警意,她微微回神,停下了脚步,再次望向对方的眼神,已隐隐带着抗拒。
司命缓缓道:“你是不相信我?”
“我”邵小黎看着她的脸,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着她,这姐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骗人呢,就像是老大从不骗我一样对了!老大。
她欲言又止,回首望向了屋内。
司命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找我有什么事?”
宁长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邵小黎身后不远处,他的白衣是邵小黎亲手洗的,很干净,还带着草木的香。
宁长久慢慢走到了屋外,望向了那个自称司命侍女的银发女子。
银发女子也看着他,微笑道:“公子,不曾想你也在这里呀,当日一别,如今已将近三月,公子竟都不曾来寻过我?”
宁长久道:“进来说吧。”
邵小黎听着他们的对话,大吃一惊,心想老大什么时候和这么漂亮的姐姐勾搭上的居然瞒着我该不会是趁我睡觉的时候,出去私会的吧?
那这样,自己以后岂不是要给他们当丫鬟了!
邵小黎站在他们中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她忍不住抓了抓脸,面如菜色。
宁长久在回身之时却拍了拍她的肩膀,用唇语说了一句:“自己小心。”
司命微微提起黑色长袍的下摆,轻轻地跨过了算不得高的门槛,随着宁长久走入了这间院子里。
血羽君正像老母鸡一样蹲在院子的一棵树下庇荫,见到那银发女子前来,它如见克星一样,嗖得一下窜到了树上,躲在遮蔽性并不强的树叶间,装作自己只是只随意经过的鸟。
司命轻轻地看了它一眼,道:“这只鸡,倒是有些眼熟。”
宁长久道:“现在还瘦了些,等姑娘下次来,兴许可以给你熬锅汤。”
司命眯起眼眸,微笑道:“公子的待客之道,确实不错。”
宁长久停下了脚步,他回身望去,随后眉头渐渐皱起。
只见司命娉娉婷婷地立在院子里,她一手负后,另一只手摊在胸前,而她的掌心上,躺着几根金色的细线。
宁长久沉默不语。
这是他在院子里事先伏好的阵法。
这阵法便是当日宁小龄入魔之际,他在院中暗暗埋下的阵。
这是金丝罗网阵,据传是上古之时修士以金线埋于河底,困绞蛟龙的阵法,很是强大。
而今日的阵法,更比当日困囚宁小龄的,要强上数十倍。
他虽也没有指望凭此困住她,却也不曾想,这才一个照面,阵法还未发动,便被对方像是胡萝卜一样连根拔起了。
“重岁祸乱王城,我也有些担忧,所以布下了此番阵法以自保,姑娘莫要见怪。”宁长久面不改色地说道。
司命信手捻着这金色的线,手指勾撩间竟奏出了几道慑人的音律,宁长久依旧不为所动,向着屋内走去。
司命倒是也没有破坏这道阵,而是松开了手,任其重新没入土中。
她随着宁长久的脚步走入,至门口时,她随手揭下了一张泛黄的,有修改痕迹的符纸,再将门下的一颗黄铜铃铛挑去了“舌头”,随后她才迈入了屋中。
宁长久看似平静,心中却绷得紧紧的。
他这些日子所布下的一些手段,被对方信手之间便一一破解了。
这是两人谁也没有发话,心照不宣。
司命体态盈盈,步履轻慢,她在行走之间又顺手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将它们一一摆好。
“这水碗引咒阵她都看得出来?”剑经之灵终于按奈不住,以心神说道。
司命收拾好的碗筷,又拿起鸡毛掸子,掸去了墙壁上的蛛网,也顺手将一直趴在阴影里的红壳甲虫掸落,那甲虫受惊,向着门缝中逃窜,才至半路,它的身子便飞速腐朽化灰,然后被司命用鸡毛掸子轻轻震散。
“不会吧?这血尸虫可是我们在雪原的冰地里捞出来的,坚如磐石,水火不入,剑都砍不死,这”剑经之灵也像是见了鬼一样。
躲在屋外大树上的血羽君却暗暗想着,不愧是拔我的毛做成的掸子,果然厉害!
掸去了那血尸虫后,司命又被墙壁上的几幅画吸引了,她走到了那几幅新画前,目光似被画布容纳。
这是宁长久凭借着张锲瑜的画技所绘制的空间之卷,四幅画卷看似割裂,实则互为整体,那画卷中有可以容纳自己藏身之处,也有可以困囚他人之所。
但这画同样没有瞒过司命的眼睛。
“公子笔法精湛,其间的神思韵味传神动人,若说这是天下最好的大家之作,我亦不会生疑,只是这画卷这般摆着,委实不美。”司命缓缓地说着,然后伸出了手,将几幅画卷调转了位置。
原本相互惯连的意境便被割裂,这四幅画虽还蕴含空间的法则,但破碎的法则对她来说已没有一点威胁。
“这可真是个女妖精啊。”剑经之灵道:“你这头驴看来只能干瞪眼了。”
宁长久心弦紧绷,他知道,对方一样样将自己布下的局面破碎,不急不缓,也是慢慢磨碎自己道心的过程。
司命浅浅地笑着,在这不算奢美的屋子里,她纤美的背影显得愈发清艳。
她又收拾了一番屋子中的其他事物。
此刻她“收拾”的样子看上去很是淑娴,倒像是相处了许多年前的良家妻子,气质被岁月沉淀得温和,脸颊却依旧带着二八年华时的绮颜玉貌,随着她时而的弯腰,那纤巧却腴嫩的身段翘挺极了,难以想象黑袍之中包裹的是何等的尤物。
这样的女子,无论是谁看到,或许都会生出一种,这若是自己妻子便好了的感觉。
但宁长久目光始终没什么波澜,他看着她收拾地上香烛时微屈的身子,平静道:“随我进屋吧。”
司命缓缓起身,一绺发丝自耳后垂下,落到了颊畔,她以手去挽,微低着头,竟有一种小家碧玉之感,“公子这是在邀我?”
宁长久心中默念着清心的咒术,径直走入了屋内。
司命跟了进来。
“这看上去像是女子的闺房呀。”司命打量四周,说道。
宁长久点头道:“这是小黎娘亲的房间,她娘亲死了之后,这房间便腾出来给我了。”
司命轻嗯了一声,她垂着双袖,脚步无声,纤细窈窕的身影鬼魅般浮过房间,透过窗纸的光落到她棉丝般的银发上,散发着薄薄的晕芒。
宁长久给她倒了一碗水,道:“姑娘请坐。”
司命坐了下来,目光柔和地盯着宁长久,似笑非笑。
宁长久开门见山道:“姑娘此次登门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司命嗔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两个多月前,我送了你信物,让你来星灵殿见我家的主人,主人苦等了这么久,也没将你等来。不过主人与我说,古时寻访仙人,便有三顾而出山的说法,便命我再来一趟,请公子前往星灵殿一叙。”
宁长久道:“并非我不想去,只是实在寻不到星灵殿的位置。”
司命轻掩下唇,似是堪堪醒悟,歉疚地笑了笑,轻轻站起,给宁长久敛衽一礼,致歉道:“星灵殿不同于世俗王殿,倒是小女子疏忽了,还请公子莫要怪罪。”
宁长久假借放水壶的动作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
司命重新落座,伸出了那纤美无双的玉指,道:“若是公子愿意,我愿意领你去殿中见我们家主人。”
宁长久道:“你主人若是有事,托你与我说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司命说道:“重岁那妖物还在这城中伺伏,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被他听了去,唯有星灵殿与世隔绝,可以商谈一些要事。”
宁长久没有接话,忽然问道:“先前你为何要与小黎说那些?”
司命微笑着答道:“那小姑娘我看着着实漂亮可爱,起了收徒之心,不知她已有师承,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宁长久又问:“你们是需要我帮忙?”
“公子果然是聪明人。”司命说道:“若是公子真是那传说中的天命之子,那到时候哪怕是我主人,也愿意奉你为神明,对你俯首贴耳,唯令是从。”
说话间,司命眼波流转,脸颊上的冰雪般的眼色与唇角勾起的妩媚相处,带着摄人心魄的美。
宁长久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没有追问天命之子的说法,只是道:“你们要我帮什么,若是赴汤蹈火之类的事,我断然不会答应。”
司命摇头道:“放心,断然是不会为难公子的,到时候司命大人会与你详说。”
宁长久点点头,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重岁还在不在城里,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司命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摇头道:“对于重岁那头妖物,主人其实也很困扰,这片城中的一切,在星灵殿的星盘上都有对应,而重岁则是其中不和谐的一点光,这点光隐藏在星盘的暗处,哪怕是主人也无法察觉。”
“重岁来自哪里?”宁长久道。
司命静静地看着他,说道:“断魄峡。”
宁长久神色茫然。
司命继续道:“那里终年风雪,还住着一个用蛮力死算命的,若是公子有缘,或许可以见他一面。”
宁长久点了点头,神色依旧有些茫然。
司命道:“先前我与那小姑娘说的那些,同样也是对于公子的许诺,小女子绝非言而无信之人,还望公子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