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被风吹开,竹帘透着城外而来的寒气,薄薄的风声在屋内打了个转,悄然散去。
宁长久转过头,望向了竹帘外的微光。
邵小黎裹着厚厚的被子,身子缩在角落,乱糟糟的头发间埋着的脸像是受惊的幼兽。
她说完之后,也陷入了沉默,她甚至也不确定,自己诉说的是真实经历过的事情,还是只是讲述了自己的一个噩梦。
她只觉得身体很冷,像是置身在雪地里,厚厚的棉被好像也无法温暖她。
“这些事情,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宁长久的话语拉回了她的思绪。
“我”邵小黎幅度很小地摇头,说道:“我之前什么也想不起来啊,我可能这是我的梦话吧。”
宁长久继续问道:“买你时间的是个什么人?”
邵小黎立刻道:“他是个怪物!”
“嗯?”宁长久心想城外不都是怪物么?
邵小黎道:“我见过他两次,一次是个很俊美很俊美的男子,嗯仅次于老大,一次是个怪物!”
宁长久问道:“什么样的怪物?”
邵小黎闭上眼,像是陷入了痛苦,仿佛一想到它,就头疼不已。
“怪物它像是个木偶人,身体里缠着黏稠的白色丝线,最重要的是它没有脸!”邵小黎忽然睁眼,道:“他没有脸,他的脸是自己画上去的!”
宁长久无法在脑海中搜寻道类似的记载。
他继续问:“你贩卖时间换来的是什么?”
邵小黎道:“活下去”
宁长久道:“你卖了多少时间?”
邵小黎回忆道:“每个人时间的价格都是不一样的,我的已经很值钱了,但即使这样,我还卖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
“三十年?”宁长久问道:“可如果他不帮你,你或许已经死了,那你原本的生命里,是没有后面的一百年时间的,他买走的到底是什么呢?”
邵小黎小声地解释道:“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告诉我只要我还有活下去的可能性,我之后的时间就值钱!而他,就是帮我找到那丝可能性。”
“听起来像骗子。”宁长久说道。
邵小黎点头道:“我起初也这么以为的,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刚回到城里的时候,就遇到了艺楼出事,有人中邪胡乱杀人,我救下了苏烟树,和她成为了好朋友,我原本以为,这是命里给我活下去的机会,没想到后来遇到了老大”
宁长久从她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个词,命运。
命运是由生到死之间的无限可能性,曾经有个得道飞升的老道人说过,一天分为十二个时辰,而同一年,同一天,相同的时辰阶段之间出生的婴儿,他们的命运走向是类似的。
而他们所处的地域,风水和诸多其他因素,又可以构建出一个更为完整的命理模型,对于命运进行预测。
如今民间所用的模型,皆是简化版本,真正的命理模型唯有五道之上,拥有天算之能的大修行才可以滴水不漏的运转计算,那模型中所涉之物方方面面繁复至极,而他们所得出的结果,往往带着匪夷所思的精确。
这是当年二师兄与自己说的。
他对于命理并无兴趣。
他不相信命运,但他同样害怕,若是命运真的是真的,那又该怎么办?
一切自有天定,那该多绝望啊
宁长久大致明白,那个居住在雪谷中的怪物,或许拥有一部分有关命运的权柄。
至于他是如何为邵小黎改命的,宁长久有几种大概的猜想,他有可能是直接将命运的结果改成了邵小黎三年后死亡,剩下的“因”则由命运自己填补,也有可能他在邵小黎的命运中找到了一丝希望,然后将这些原本隐藏于命运夹缝的小概率事情抽出,一条条嵌入正轨之上,连成主干命运的生机。
可是一个掌握命运权柄的神明,购买时间做什么?
邵小黎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连忙道:“老大,我真的没有骗你,不信三年后我死给你看”
“不用了,我相信你。”宁长久看着她的眼睛,叹息道:“它还与你说了什么?”
“他还说,还说啊!”邵小黎忽然惨叫一声,她把头埋在被子里,用力地摇着,艰难道:“脑袋里,好像有冰渣子。”
宁长久连忙伸出手,点中她的眉心,让她混乱至极的意识寂灭,重归于有序。
邵小黎的眉头挛动了两下,然后身子一歪,向着床上倒去。
啪嗒一声,她身子扣趴在床上,被子散开,盖住了她雪白的身躯。
宁长久掖着她下缘的被子,裹住了她冷冰冰的小脚,宁长久的手指透过棉被,按住了她后背的中央,引入了一丝精纯灵气,温暖她的五脏六肺,使得残存的寒意无法继续侵蚀。
金乌重新飞出,落在了他的肩头,他摸了摸金乌的翅膀,冷冰冰的。
宁长久叹了口气,将她散落在地是衣物整整齐齐地叠好,置于床头,然后搬了个椅子在床边坐下,守了一夜。
他看着这片无边的夜色,不知道这座城和外面那片荒野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清晨,邵小黎如常苏醒,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是脑袋有点痛。
她转过头,发现自己竟是趴着的,接着,她发现床边,一袭白衣的宁长久正坐着睡着了。
“老大”邵小黎低低出声,然后有些后悔。
幸亏宁长久好像没醒。
她连忙嗖咙一下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抬起了一缕被子,小手偷偷地摸到床头,将衣服一件件地抓入被中,很是吃力地穿了起来。
假寐的宁长久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小姑娘的性格了。
“老大,老大。”邵小黎穿好衣服之后,又接连喊了两句。
宁长久假装悠悠转醒,看了她一眼,道:“你醒了?”
邵小黎穿着宽松的衣裤,头发乱乱地披着,素素的脸有些稚嫩。
“老大,你怎么在这里睡觉了?”邵小黎问道。
宁长久也问:“昨晚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昨晚?!”邵小黎一愣,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旋即面红耳赤了起来,她十指交叉紧握,双臂屈于身前,细细的腰肢微拧,很不好意思道:“昨晚昨晚怎么了嘛?我们是不是”
她捏着棉被子,小心翼翼地抬头,将目光放在了宁长久好看的侧脸上,脑海中充斥着胡思乱想。
看来是不记得了宁长久默默地想着,这便是天机不可泄么?若不是自己昨晚出手强令其安眠,说不定邵小黎已经精神错乱,发疯而死了。
显然,邵小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只是眨着眼睛看着宁长久,握在身前的手按在心口上,微拧着,她纤细的小腿压在身下,呈现着一个八字,努力地使自己看起来有诱惑力。
宁长久回过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像小鸭子。
邵小黎看着他的眼神,心想老大怎么这么冷淡呢,难道说她想起了一些苏烟树姐姐给自己讲的知识,心脏跳得更快了。
宁长久默默起身,转身离去。
邵小黎看着老大这么冷淡,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想错了,老大这么高风亮节,怎么会对自己动手动脚一定是
“老大,昨晚,我我是不是主动勾引你了?”邵小黎试探性问道,然后自顾自说着:“我今年也十七岁了,以前也有很多喜欢我的,来给娘亲提亲,但我一直守身如玉如今看到了你,我”
“闭嘴!去做饭。”宁长久喝止。
“哦。”邵小黎话语中断,低低地应了一声。
吃过了早饭之后,邵小黎才陡然想起辟野之事,她掰了掰手指,心想自己如果没有算错,好像就是今天了!唉几点来着?
宁长久看着她一脸茫然的表情,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开口道:“午时。”
“哦”邵小黎应了一声,焦虑道:“我们这样出去,不会露馅吧?”
宁长久道:“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
邵小黎一愣,旋即心中窃喜,知道他这言外之意便是在外面顺着自己了。
一想到在家里趾高气昂的老大在外面要对自己俯首帖耳,邵小黎就对这次辟野之战充满了期待感。
而这一天,宁长久第一次见到了断界城的君王。
那是王族中央的广场上,行渊中的人不算整齐地立着。
他们或穿铠甲,或着法袍,携带者兵器,身后皆跟着一个半灵态的生命,那些都是立契之后的灵,宁长久也跟在邵小黎的身后,目不斜视,神色冷淡,看上去也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灵态生命。
不久之后,君王从幽深的王宫中走了出来。
在断界城,君王和参相从不拥有自己的名字,赋予他们权力的,是这两个代代相传的代号,所以君王的后裔,也从来没有固定的姓氏,都是由孩子自己在石碑上选取。
邵小黎的邵字便是她亲手抓的。
宁长久望向了石阶上的君王。
他穿着一身帝王的黄黑色衣袍,袍上绣着长相怪异的龙蟒,他头上则是一个古老的冠冕,串着的珠子帘子般落下来。
他的龙袍与当日在时渊甬道尽头,石壁上浮刻的无头神像所穿的,很是接近。
gu903();君王的容貌平平,只是缓步走出时,却给人一种威严而强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