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暗的环境里,光线一点点地透了出来。
那是轻颤的烛火。
烛火边缘淡橙色的光晕铺开,像是淡淡的雾气,笼罩着这间普普通通的屋子,屋子是寻常的木制结构,深棕的木皮皆有些古旧,上面的蛛网却扫得干干净净,桌子上,竹编的桌罩盖着剩菜,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趴在桌子边,晃着腿,看着坐在门槛上啃着果子的男孩,眼神幽怨。
宁长久一目了然,那是她的弟弟。
她的母亲在门口打着竹席,和弟弟说着什么,弟弟心不在焉地听着。
父亲在一边劈着柴火,他看上去身强力壮,并无老态。
这一家家境虽不算如何殷实,但在太平年代里过的应该也算是好日子。
只是宁长久还没来得及理清楚宁小龄家中的关系,灾难顷刻降临。
那小女孩并未骗他,说是最关键的时候,便是最关键的时候。
一道无名的风如箭一般划过身侧,那烛火应声而灭,门外忽有马蹄声如掀翻地板一般传过来,耳畔鼓声擂动,接着外面响起了女子和小孩的尖叫声。
宁小龄也吓呆了,她大喊了一声爹的名字,只是她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风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她一下掀翻在了地上。
“山妖是山妖山妖闯进来了!”
外面有人声大喊,一扇扇屋门快速地闭合,乓乓乓地齐齐响着,而大街上,一群形似野狼,半身黑焰缭绕的野兽冲了出来,对着那些大门不停地撞着。
人间的妖邪作乱不是一天两天,城中尚且如此,那些挨着荒山野岭的小镇,若遇到几波山妖肆虐,那便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而这些山妖的眼中,这座城池反而像是围起来的栅栏,将它们的物圈养其中,时不时地进行一波杀。
而它们大都是山间的野鬼凝聚而成的,那些野鬼依附在活生生的动物身上,剥夺了它们的神智,但同时也激发了它们的血脉,使得它们的身体都暴涨数倍,极为狰狞可怕。
宁小龄听到了呼喊声,黑暗中,她听到了一连串急促的打门声,然后是疑似娘亲的惨叫声,她大喊了几声爹娘的名字,没有应答,接着,她听到了弟弟的哭声。
宁小龄奔到他的身边,问:“娘呢?”
弟弟大哭道:“娘还在外面”
宁小龄心中骇然,方才一片漆黑,弟弟竟直接跑回屋中,凭着直觉关上了门。
她想起了方才那声惨叫,浑身发冷,她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小男孩被一下子打在地上,他带着哭腔道:“我这也是在救你命,你装什么装,刚刚娘打门你咋不去开?”
宁小龄只觉得浑身发冷,周围一片黑暗,她看不清小男孩的脸,只觉得意识乱成了一锅粥,各种情绪在黑暗来临的那刻酸涩地杂糅在一起,此刻彻底爆发了出来。
小男孩捂着自己的嘴,朝着灶台那边跑去。
传说灶台有灶神爷庇护,阴鬼邪物一般不敢靠近。
宁小龄慌乱地伸出了手,摸到了木门上,她触摸到门栓的那刻,想起了娘亲的惨叫声,只觉得气血翻涌,竟一个冲动直接将门栓拔出,身子冲了出去。
小男孩在身后喊道:“你疯了?快把门关上,我才不想和你这个赔钱货一起死!”
事实上,宁小龄打开门的那刻,她也后悔了。
她隐约看到地面上有一滩血肉,她不敢去辨认,只觉得晕头转向。
天上没有月亮,那些捉妖的法师也不知身在何处,血腥味刺鼻而来,一阵阵妖风割面如刀,关于死亡的恐惧一下子压过了亲情,她双腿发软,一个踉跄,身体竟跌了下去,她感觉自己的手触摸到了黏糊糊尚有温度的东西。
她不敢去想这是什么,半张着嘴,甚至连本能的尖叫都发不出来。
一个黑影窜到了她的身后,似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个身子骨娇小的少女,直接从她的身上踩踏了过去。
幸好那并不是成年的山妖,要不然宁小龄的背脊便会在此刻尽数断裂,可哪怕是这只小山妖,依旧让她肺腑激荡,喉咙口一甜,喷出血来。
凭借着本能,宁小龄挣扎起身,想要跑回屋内,但是方才那一脚踩得她七荤八素,身子犹如灌铅一般沉重,哪里分得清方向,竟朝着街道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了数步之后,她也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此时再想回头,为时已晚。
她不停地跑着,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那是靡靡的丝竹声,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山妖袭城的日子,怎么还会有人家丝竹奏乐?
她的脚步不停,循着那声音一路奔跑过去,视线中隐约是一座高高的大门,声音便是从里面飘进来的,她想要走上台阶,却不小心绊了一跤,身子砰得一声撞到了门上。
晕头转向间,门忽然开了,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她感觉一个柔和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带着几分诧异。
“怎么是你?”那个一个女孩的声音:“随我进来吧。”
宁小龄被一只白嫩的手拉住,懵懵懂懂地走进了门里,大门关上的那刻,所有的黑暗都像是隔绝在了身后,眼前如燃火般的灯楼,曲折庭院间侍女提着灯笼游走,丝竹之音便似那桥下潺潺流过的溪水,一只只莲花绯灯顺水而过,水中的倒影是无数柔美繁华的色块。
那座灯火通明的阁楼在美丽的灯火里显得格外明亮,仿佛要夺去世间所有的颜色,那楼中人影来来往往,半敞的窗子里,歌姬起舞的身影绰约而美丽。
宁小龄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坠入了梦境,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怎么了?”那拉着她的小姑娘问她。
宁小龄怔了许久,才挪动脚步,道:“外面不是山妖它们杀人啊,你们怎么还”
她声音有些结巴,话到嘴边难以组织成合适的语句。
那衣裳华贵的少女莞尔一笑:“这里是锦绣园,园中有修道之人坐镇,那些山妖都是不成器的小妖孽,不敢经过这里的。”
“不成器的小妖孽”宁小龄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她沾满鲜血的手偷偷抹了抹自己的衣角,脸色是骇人的白色。
她想起了爹娘的惨叫声,想起了那满地的肉块,心想这怎么只是小妖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