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进屋后,将两人喊到身边。
“我要走了,”她语气平静,伤感之意却是掩饰不住,“天下无不散宴席。相识一场,多谢你们敬我、帮我、扶我。”
柳芽儿瞪大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墨兰则似有所预感,默默红了眼圈。
“陆府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但这点心意希望你们收下。”阮明姝说着,从桌下捧出两个小木匣,正是前些日子绿绮送过来的。
“是些银子打的首饰,并不值钱。但做得精细,节日里戴着也不失礼。日后若有急用,也方便兑换出手。你们收下吧,就当是我们彼此留个念想。”阮明姝娓娓劝道,“这儿有封信,将军回来时烦劳你们转交于他。除却我自个儿的事,也求了将军,等我走后把你们分到二少奶奶处当差。”
“呜呜......”柳芽儿听了已是忍不住哭出声来,跪在她膝边。
墨兰擦了擦眼泪,也跟着跪下来。
阮明姝拍拍两人,强笑道:“好了,车马在外面等我,不再多说。最后一次了,还是要麻烦你们帮我收整一下衣物。”
其余东西,她已早早收拾好。除却她自个儿带来的,便是陆君潜送她的笛子、匕首,其余的倒都没拿。
老太太给她的信封里,除了证明她是自由身,与陆家再无瓜葛的约据,还放了两张银票。阮明姝抽出来,塞回她留给陆君潜的书信里。
马车隆隆跑着,车轮碾过处,雨花四溅。
阮明姝在自家院前下了车,唤屋里人出来拿东西。
“小姐!?”素绢跑来开的门,见是阮明姝,很是吃惊。
屋里人也听到动静,未多时,阮明蕙、绿绮等人都跑了出来。
“阿姐,不是说明日回来么?”姐姐回家虽然高兴,但见驾车小童和素绢手忙脚乱地从车上搬东西,阮明蕙有些慌了。
“阿姐回来了。”阮明姝故作轻松,朝众人笑笑,对阮□□道,“以后不走了。”
阮文举站在众人身后,目光恰同女儿对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进来吧。”他连声道,抹了抹眼角。
出乎阮明姝意料,父亲并没有高中后的狂喜兴奋,也没有见她灰溜溜回来后的洋洋得意。
“我求了老太太,老太太开恩,放我回来的。”阮明姝又一遍解释道,只觉整个人空荡荡的,提不起精神。
屋内一片沉默。
“这样最好!”阮文举终于忍不住开口,“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阮明姝又叫他气得脑袋发疼,“爹,你一定要我说明白么,我们凭什么和人家说两不相欠?是我们欠得太多,根本还不起,女儿没有脸再在陆府呆了,你懂么?”
她说完许久,胸脯犹兀自起伏着,委屈涌上心头,不由别过脸,将眼泪抹去。
阮文举梗着脖子,怒道:“欠什么了?我求过姓陆的么!他自个儿声名狼藉,还假惺惺发善心,我阮文举不稀罕!我宁愿这颗头叫摘了去,也不需要他装好人!”
阮明姝点点头:“好啊,有你这句话,女儿也安心了。以后大家伙死在一块儿,女儿下去也不怕没脸见娘亲。。”
“你......你你.....”阮文举气得脸色发青,“大好的日子,一直死不死,我看你是想气死我!”
“我不敢,我担不起不孝的名声。”阮明姝吸了吸鼻子,“爹你放心,你尽管继续找陆君潜麻烦,真出什么事,女儿一定下去给你陪葬。”
“姐!别说了,求你别说了.....”阮明蕙哭着抱住她,哀求道。
阮明姝深深吸了口气,压住心中汹涌的波澜,片刻后才开口:“现在我也回来了,爹你若是再找陆君潜麻烦,我是真的没脸活下去了。”
“你现在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阮文举又急又气,“他怎么样哪里用得着你来操心,你以后不许见他,不许再有任何瓜葛!我们阮家的家风名声再不能坏了!”
“既是如此,爹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阮明姝冷冷抛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走。
阮文举震颤过后,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今日殿试上与他认知相悖的种种,再加上此刻女儿的一番冷嘲热讽,叫他多年来笃定坚信的那堵忠奸善恶之墙,隐隐裂开条缝。
快到门前时,阮明姝忽地定足回首:“把青罗叫到我屋里,别说她身子不舒服,就是瘫了,也给我架着过来。”
素绢三人被她语气中的寒意吓到了,慌忙点头相应。
“明蕙,你也过来。”阮明姝缓了缓语气,对妹妹说道。
青罗走进阮明姝屋里时,脸上还是带着怨意的。
直到对上阮明姝有些伤感的目光,她才意识到不妙,慌忙跪下,朝坐在椅子上的阮明姝重重磕了个头。
“小姐......”声音抖得厉害。
阮明姝望着她低垂含泪的面容,五六年的时光,一幕幕从她眼前飞掠而过。
她半响没说出话来,再开口却已经下了狠心。
“你该知道我为何事找你。”她平静道。那日陆君潜怒气冲冲地拿出避子药,她立刻就知道自个儿身边有鬼。
怎么早上送来的东西,藏得好好的,下午就叫陆君潜翻着了?
于是便留心探察,其实都不用查,她只将引路的剪枝叫来问问,便什么都知晓了。
“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青罗泪流满面,叩首求她。
“你恨我恨得紧啊,”阮明姝叹息道,“那药,藏在盒子底下。云西给了明蕙,明蕙都不知道其中隐情。你倒好,帮我送个东西,还把盒子仔仔细细搜了一遍。我猜你是偷听了我和云西说话,又或者云西和别人的话,是不是?”
阮明姝说着,只觉脊背发寒。她待青罗,不说像姐妹,也算半个家人。她知她心高气傲,屡屡僭越,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竟是养了条毒蛇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