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舟喘着气,瞪着头顶的花纹,许久之后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什么时辰了。”
“卯时还差半个时辰。”
“嗯。”官家闭上眼嗯了一声。
晴朗了数日的临安似乎又有打雷下雨的征兆,天空中传来蒙雷阵阵。
“官家,曹相叩响宫门求见。”
门口,中贵人安定的声音在忽然闪过的闪电中显得阴森缥缈。
第79章出宫
四月初三,子时,大雨磅礴。
宫墙两侧的排水槽水流如注,奔腾而下,水烟迷茫,水汽腾发,屋檐被大雨连成水幕,砸在青石板上,溅出一朵朵水花。
豆大的雨打在油布伞上,好似小锤子接二连三落下,撑伞的小黄门不得不双手紧握伞柄,这才没有被穿堂而过的风掀翻。
长长宫墙上两道影子在气死风灯的照应下摇摇晃晃地倒映在墙面上,一踩地上便是满脚雨水,风裹挟着雨,雨带着风,走了半路便早已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曹忠就是在这样的深夜入了海晏殿。
“怎么了?”燕舟本就年级大了,加上刚做了噩梦,整个精神都不太好,声音还带着倦意,不悦质问着,“大晚上入宫做什么。”
曹忠穿着紫色官袍,贴在身上,头发还在滴水,跪在地上没一会儿,地上已经积累起湿漉漉的水渍,浑身狼狈。
他跪在地上,额头触地,一言不发。
燕舟眯着眼看着他,蓦然把此刻的人和梦中那个年轻的曹忠混在一起。
那夜也是这般惊雷暴雨,平地而起的雨幕被晃眼的闪电击碎打破。
屋内光影重重,明暗不定,大殿中依旧只有三个人,一人跪着,一人坐着,一人站着,这样模糊却有相似的场景,让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中间隔了十二年的时光。
“你,你怎么儿了?”燕舟听着外面一声接着一声的惊雷,突然想起睡梦中那个荒谬又怪诞的猛兽,心中一个颤动,不由按了按眼皮,不安问着。
曹忠手指微动,整个人低伏得更加厉害,保持恭敬又谦卑的姿态,但很快声音又恢复了一些镇定,可依旧挡不住不由自主的惊颤。
“容祈发现了。”
那声轻若低吟的话刚落下,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巨雷,一道巨大粗壮的闪电朝天劈下,海晏殿被闪电瞬间照亮,所有一切都无处遁形。
燕舟耳朵一蒙,眉心蹙起,下意识再一次问道:“什么?”
“他们抓到了阮扶斐,阮扶斐供出了当年博望山断粮的事情。”
燕舟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瞳孔微缩,目光迷茫惊恐地看着曹忠:“什么?”
曹忠咬牙,声量微高:“容祈之前旁听了全过程,今日白日自己提审了阮扶斐,随后去了宴家,明日早朝,谏议大夫李朝谊连同御史台便要上折彻查正乾十八年北伐之事。”
殿门口的两个宫灯在大风熄灭,本就不甚明亮的大殿在此刻倏地暗了下来。
燕舟手指都在发抖,一时间竟然毫无主意,只能怔怔地看着曹忠。
“你,你不是说……”燕舟突然开口,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般,“都安排好了吗?不会有事的嘛?万无一失的嘛?”
他就像最后一层遮羞布要被扯开,所有的一切都被暴露出来一样,惶恐不安,可又只能拍着桌子,喘着粗气,无能地愤怒嘶喊着。
曹忠手指缓缓握拳,沉默片刻后这才说道:“当年阮扶斐亲自毁了榷场,又献上阮信的人头,这些年一直安稳呆在泗州,此次为了不暴露这才入临安,却不知怎么被人被抓了。”
“不知为何被人抓了?”燕舟完全没了主意,只能重复了一遍他的最后一句话。
曹忠抬头,注视着高高在上的燕舟,低声说道:“官家,我们中计了。”
燕舟揉了揉发胀的脑子。
“容祈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彻查当年的事情,他根本就是借着水仁的事情设局。”
“惩戒逃兵,以正军记根本就是谎言。”
“阮扶斐曾在三月二十约臣见面,随后便不知所踪,臣原本以为他是已经出了城,前日才无意得知,当日在寒字街王家书肆臣和阮扶斐分开后,隔了两条街的丹阳街发生江湖人斗殴。”
燕舟听得牙齿不由在打颤。
阮扶斐这些年为他做了不少事,单是每年送来的银子便是数不胜数。
“你,你,废物,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去查!”他愤怒质问着,“这种关头发生这样的事,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吧。”
“臣去查过!”曹忠声音抬高,断了官家的话,咬牙切齿道,“可巡防司说当时去丹阳街时已经结束了打斗,并无异样。”
燕舟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巡防司竟然不忠!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阮扶斐身边那个丫鬟官家也是见识过的,武功不凡,不可能这么快束手就擒,所以微臣之前便不曾在意。”
燕舟失魂落魄地坐着,听着外面狂风暴雨的声音只觉得头疼,可一看到底下跪着的曹忠更加觉得棘手。
“但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早有准备!”曹忠恨得牙痒痒,“他们根本就不怕把事情闹大,恨不得闹得越大越好,抓阮扶斐是如此,处置一个逃军也是如此,布局如此久,这么深,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所以他们早就都知道?”燕舟许久之后,这才喃喃问道。
“一定早就知道了。”
燕舟突然打了个寒颤,殿外那一声声惊雷,就像一双双手拉着他直接在黑暗中下坠,一颗心被反复悬挂着,被恐惧挤压着,被惶恐拉扯着,足以让他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