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时浑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荣华呷了口茶，淡淡瞥她一眼：“你依然没有放弃激活各大门派镇派妖器的打算，对吧？”

赵姒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往自己的真实目的上想。

好在荣华此刻也没打算窥探她的内心，完全是一派师长谆谆教导的模样：“我知道你是想为抗击异魔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但妖器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有没有听过孤单的巨人的故事？”

赵姒摇了摇头。

“这可是修真界流传最广的睡前故事，清玄真不是个合格的师父。”荣华幽幽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揉了揉赵姒的头发，“我小时候，师祖经常把妖物时代的那些故事当成睡前故事讲给我听。其中有个故事就是关于量天尺的。”

他眼中泛起悠远的神思，开始娓娓道来。

“最初发现量天尺的，其实不是天机府的九代祖师，而是一个凡人小木匠。小木匠并不知道自己的曲尺已经变成了妖物，在做木工活的时候无意中把他自己放大了十倍，成了一个身高十几米的巨人。

量天尺对任何东西都只能使用一次，效果是永久性的。当时天机府的九代祖师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将那个小木匠复原。最后只能在山中为他建了一座适合他身体尺寸的房子，并给他留了一些适合他身体尺寸的粮食蔬菜种子后离开。

起先，小木匠还很高兴。别人耗费几个月才能建成的工程他搭积木一般只需几天就能完成，能让村民们损失惨重的野兽他一根指头就能摁死。小木匠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他开始借着身体的便利为村民修桥铺路，排忧解难，村民们信任他，敬重他。渐渐地，他在村民们心中成了神灵般的存在，人们甚至渐渐忘记了他的名字，只叫他巨人。”

说到这里，荣华低低地叹了口气。

“兴奋退去，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木匠了。他可以拥抱大山，却拥抱不了自己的家人，他可以亲吻大地，却亲吻不了自己的爱人。他的亲人疏远了他，他的爱人嫁给了别人。哪怕村民们再敬重他，膜拜他，每当夜深人静，回到自己的小屋，他永远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孤单的巨人，孤单又强大，这设定看着怎么这么熟悉？

赵姒不由自主望向了荣华，忽然嘴角一勾，笑道：“师尊，你之所以收我做徒弟，其实是因为太寂寞了吧！因为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故意找个能闹腾的徒弟。”

荣华面色一僵，愣在了当场。

“哈，看来被我说中了！”

寂寞吗？

荣华不由自主回想起了曾经的太上谷，那时候师祖还没飞升，师尊也还没堕魔。热衷于英雄救美的停云公子洛停云总是会惹来无数风流债，他为人心软，又怜香惜玉，太上谷总是莺莺燕燕环绕。偶尔，云音还会杀上门来，上演一场河东狮吼。

真真是热闹非凡。

太上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安静的呢？

先是师尊堕魔，接着师祖飞升，自己从太上谷最末位的小徒孙忽然一跃成了太上谷谷主。然后，一切都变了。

停云公子朋友遍天下，但他却不擅交际。师尊师祖相继离开后，太上谷便再也没有了曾经的热闹。

虽然他从未故意驱赶，但那些寄住在太上谷的散修们依然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等到他回过神来，太上谷已经冷冷清清，只剩下小猫三两只。

“后来呢？”他正失神间，赵姒忽然凑近他，期待地拉了拉他的衣角，“那个巨人，后来就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吗？”

荣华原本想答是，看到赵姒眼中那满怀期待的神色，终于还是没忍心，继续说了下去：“不，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又瘦又小，却笑容灿烂。第一次见面，小姑娘就送了巨人一朵花。那朵花对小姑娘来说大极了，都有她的小脸那么大了，但对巨人来说，却不过指甲盖大小。

小姑娘的家人不喜欢她，甚至经常不给她饭吃。巨人偶尔经过村子，总能看到又瘦又小伤痕累累的小姑娘努力地干着她这个年纪不应该干的重活。巨人于心不忍，终于忍不住在小姑娘某次离家出走之后，用一栋他建的玩具房子跟小姑娘的家人换回了小姑娘。

小姑娘会赖在巨人手心里撒娇，会爬到巨人的肩膀上，抓着他的头发荡秋千。从此，巨人的每一天都变得快乐而充实。”

“真好！”得到了满意的结局，赵姒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缩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心满意足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甜甜的红豆羹。

晒着太阳，吃着点心，听着结局美满的故事，赵姒这一瞬间的确感觉人生无限美好。

可惜，荣华不是特意来给她讲故事的：“虽然故事的结局很完美，但我却觉得后半段不太真实，应该是后人为了达成所谓的大团圆结局，牵强附会硬加上去的。巨人最符合逻辑的结局应该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孤独终老。”

好心情转瞬间被破坏殆尽，赵姒忿忿地瞪了荣华一眼：“师尊，你真煞风景！”

荣华摇了摇头，叹息道：“不是我煞风景，小姑娘的存在的确不合理。村民害怕巨人的理由就是他强大的力量，巨人为什么能够心安理得地跟小姑娘生活在一起？他难道就不怕自己一时没控制好力道，一把把小姑娘捏死了吗？”

这场面太过可怕，赵姒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师……师尊，你小时候一定是个童话终结者。”

可惜，荣华却完全没有身为童话终结者的自觉，竟然借题发挥开始了说教：“我跟你讲这个故事是想让你明白，有些力量太过危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碰触。你永远不会知道，你的一时疏忽会造成何等可怕的灾难。”

荣华此刻的眼神让赵姒蓦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个瞬间，他便面无表情地朝她伸出了手，冷声道：“我知道量天尺在你那里，拿出来吧。”

“师尊……”

“拿出来，去道歉！”

“偷偷放回去不行吗？”

“不行，去道歉！”

“师尊，给我留点面子吧！我好歹拯救了浮空城……”

“有我在，原本也不需要你来救。”

荣华声色俱厉，赵姒无语凝噎。

看看荣华一脸不容商量的表情，赵姒只得委委屈屈从储物袋里掏出了量天尺，刚想递过去，却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又弱弱乞求了一番：“师尊，你看大家现在这么开心，你去告诉人家，我这个贵客偷拿了他们的镇派之宝，这多影响心情啊。如果是我，遇到这么糟心的事，说不定连庆典都不想办了。”

荣华冷冷一笑，反问：“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糟心吗？”

赵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死心，继续负隅顽抗：“道歉可以，等庆典结束，行不行？你看，大家多开心啊，你忍心去破坏气氛吗？”

“忍心啊！”可惜，荣华的答案一如既往的煞风景。

赵姒刚想声讨他这丧尽天良的无耻行径，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加丧尽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