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这么回去,把情况一说,李缜是因为他在场才不说的,那就是他的错,但要是他现在避开,无论容卿带回去怎样的答案,也与他无关,沈和光也不会怪到他头上。
兰子衍沉思半晌,最终甩了甩袖子,轻哼一声离开了。
直到上面传来铁门关上的声音,容卿的肩膀才骤然松懈下来,她急忙跑过去,动作有些笨拙地从李缜身前跪下。
“三哥,你的腿……”
她的声音发着抖,最后竟然只能问出这一句话来。
李缜微微抬起头,眸色认真地看着她,眉目间有些心疼,似乎不愿意看到她这副表情。
“别担心,没事,已经不疼了。”他低声说着,气息却虚弱地不像话,即便是这样了,还是要来安慰她。
容卿摇着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如果只是伤得重,养得时间长久些,总能痊愈的,可是腿废了怎么办?三哥曾是那样一个皎皎如月的人,今后却不能站起来,永远仰视于人。
残缺会摧毁一个人所有的自尊和骄傲,三哥的后半
生几乎就毁了。
要不是因为她……
“不是因为你,”李缜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突然开口,“就像你说的,能活下来已经很难得了。”
“是我自己遭了报应,都是我应得的。”他说完,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容卿却是愣了愣。
“三哥……”她喃喃。
“太子变成一个废人,是我害的,如今我也变成一个废人,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已。”
容卿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突然提起太子,太子之前坠马受伤落下残疾,才让李崇演有了换储的心,那时候容卿便觉蹊跷,觉得事不是徐亥做的就是四哥做的,从来没有觉得三哥也会参与。
就在她愣怔的时候,李缜忽然直视她,用温和的嗓音道:“卿儿,你看,我不是一个多好的人,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光明伟正,所以现在这样了,你也不要觉得有多可惜,也不要自责,知道吗?”
可是一个不好的人,根本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都已经这样了,还要来安慰我吗?”容卿擦了擦眼泪,心里再怎么难过,也知道决不能哭哭啼啼浪费时间,“沈和光下手这么重,如果他要杀了你怎么办?”
她最最害怕的还是这个。
李缜温柔地笑了笑,看她冷静下来,心里多少有些欣慰,想要探手摸摸她头顶,奈何手被紧紧绑着,动弹不得,才轻声道:“沈和光留我还有用,所以才迟迟不杀我,眼下我还很安全,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反倒是你……”
他没说自己为什么还有沈和光看中的价值,而是转而说起容卿:“你刚才做得很好,从现在开始,一切喜恶都不要挂在脸上,你讨厌谁,在意谁,喜欢谁,仇恨谁,全都要一一埋藏在心里,别人找不到你的弱点,你才能安身立命,在宫里好好活下去。沈和光为卓家沉冤昭雪,你还活着,对他来说才是好事,所以他暂时也不会杀你。”
容卿一一记住他的话,脑中其实混乱一片,但她很想留下他的声音。
“那我回去,怎么跟沈和光交代?”容卿问道。
“他想知道四弟在哪,”李缜眸光微敛,垂下头看了看地面,“你就告诉他一个字,燕。”
“燕?”
“对,他自然就
懂了。”
容卿眉头轻跳,她看了李缜半晌,然后点了点头。
“好。”
“三哥以后……怎么办?”容卿看了看他的腿。
李缜注意到她的视线,也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情绪复杂难明,他很快又转过头来:“卿儿,如果你想离开,三哥有办法带你离开,虽然还需要等一等——”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却并不是不确定自己的能力,而是不确定容卿的心意,他那样说的时候,容卿是有一刻心动的,之前四哥说要放她出去,她拒绝了,为了亲眼看着李崇演死。
如果没有在沈和光身边看到兰子衍,她可能不假思索地就会答应三哥。
除了下落不明的兄长,容卿自己一个人其实没什么好活,唯一能支撑她的,就是仇恨,那些与卓家冤魂有关联的人总是一个一个冒出来,让她没办法轻易离开。
“我还不能走。”容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随后她睁开眼,一片清明地看着李缜:“三哥,你如果可以走,就快些走吧,不管去哪里。不必为了我,在这里受苦。”
她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却长久都未听到一声应答。
“你总是在拒绝我,”李缜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微微仰起头,看着上面黑咕隆咚的牢房顶,“三哥知道你的心思了。”
——
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兰子衍黑沉着脸,心情十分不快,容卿没有多说什么,原路返回到宣室殿,沈和光与她离开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可得到什么结果?”沈和光似乎低头写着什么,闻声便出口问道,连头也没抬一下。
兰子衍抢在容卿之前拱手福了福身:“臣在场时楚王殿下不说,一定要臣出去,没有办法,臣便避开了,并不知道两人都说了什么。”
沈和光一听,放下笔看了看他们。
“既如此,永安便说说,李缜都告诉你什么了。”
容卿抬头看过去,眸光里没有一丝犹豫,她道:“楚王殿下只告诉了我一个字,让我如实转达给陛下。”
“什么字?”
“嬴。”
“嬴?”沈和光目光微顿,急忙伸手去拿桌案上的大盛地志,嘴上默念了一遍,“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