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苻红浪神情一凉,猛然收了所有玩笑之意,将人打横抱起,吩咐道:“换车,叫太医过来接人。”
……
周围的声音如何,康绛雪都已经听不真切。
他只感觉整个人都掉进了一片冷冽之地,无论是头脑还是腹部都冒出一种细细密密的疼。
惊慌,恐惧,意识急速退去,眼前完全黑下去。
昏过去之前,小皇帝感到心脏里升出一股完全不受控制的难过,嘴巴一张一合,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在这笼罩上来的绝望之中,他曾低低喊出了什么。
“盛灵玉……”
再有意识之时,康绛雪的身体不再是在别人的怀里,亦或是摇晃的马车中,他躺在一席柔软的凉被之上,隐隐嗅到空气中浅淡的香气,不像是熏香,而是某种自然的花香。
强使着力气睁开眼睛,夜色已经消散,天光大亮,眼前景象十分陌生,房梁,床帐,都不是小皇帝惯用的。
康绛雪瞳孔收缩,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与此同时,在床边,一连串的吸气呼气声响起,有人连连惊喜道:“醒了。”
小皇帝的床边跪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康绛雪匆匆扫了一眼,有男有女,那声音正是从一个身边放着药箱子的中年人口中发出的。
是个大夫……大夫?
康绛雪肌肉紧绷,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腹部,眼神往下看,正好和一双细长的眼睛撞个正着。
苻红浪坐在他的床沿,不急不慌,眉宇间都是淡然和轻松,和床下其他人担心害怕的神情对比十分鲜明。他恰到好处地出声:“多亏了荧荧平日养得好,只是动了胎气,没什么大碍。”
说完眯了眼,带着笑道:“臣也不知荧荧反应会这么大,都说怀孕的妇人情绪容易波动,倒是臣疏忽了,没想过男子也会如此,竟忘了这一茬。”
康绛雪无视了苻红浪说话的语调,只让动了胎气和孩子没事的信息相继涌入脑海,抓着被子的手指依然用力,强烈的后怕揪紧了他的心脏。
差点……这个孩子差点就……
小皇帝压住胸口的闷痛,无声地看了看周遭的环境。
房间里的构造摆设风格古朴,格局不小,不似宫中奢华,更像是外间的民宅,他现在到底被安置在哪?
苻红浪将小皇帝苍白的脸孔和无限的防备尽收眼中,心情肉眼可见地愉悦,随手轻甩衣袖,向小皇帝宣告道:“孩子出生之前,荧荧便放心住在这里,盛灵玉给荧荧准备的东西这里都有,必不会委屈了荧荧,荧荧尽可安心。丫鬟小厮大夫婆子是精挑细选来的,嘴巴紧,知道什么该藏在肚子里,定然会照顾好荧荧。”
苻红浪每说一个字,地上跪着的伺候之人的头便更低一分,个个汗流浃背。
弥漫在空气里的恐惧氛围织成了一张网,身家性命都由苻红浪一人操控的认知针一般深深扎在他们的皮肉中,也扎在小皇帝的身上。
康绛雪牙关咬紧,声音嘶哑,清醒后两句话的工夫,他已经重新浸泡在苻红浪的毒罐中难以逃脱:“你到底想干什么?”
苻红浪反问道:“荧荧不知道吗?若是不知道,何必走得这么偷偷摸摸?”
康绛雪:“你劫持皇帝,就不怕……”
话说到一半,小皇帝自己也觉得这种威胁有些可笑,话锋一转,低声道:“……孩子生下来,你要如何?”
苻红浪露出了思索之态,沉吟道:“嗯,要如何……”说完仍是反问,“荧荧猜猜?”
康绛雪没有和苻红浪拉扯的精力,没有正面回应的留白更让他难以支撑,他侧过头,不再和苻红浪说话。
苻红浪微笑道:“是荧荧自己答应了臣,怎么到了这光景,臣看起来格外地像恶人,难道是臣记错了,这个孩子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属于臣的?”
康绛雪忍不住讽刺:“属于你?就因为那破约定?”
苻红浪一点都不在乎小皇帝对于过去约定的翻脸不认账,只摇头道:“约定不过是话术,不重要,重要的是荧荧搞错了一件事。”
“荧荧莫不是以为,这孩子是你和盛灵玉的?”
康绛雪几乎茫然,难以理解这一荒诞的提问:“当然是我和他的。”
苻红浪自问自答,笑盈盈打断道:“不,可不能这么算。荧荧要清楚,这个孩子之所以存在,不是因为你想要,也不是因为盛灵玉想要,而是因为臣想要。因为臣允许,这个孩子才出现,所以盛公子算不得什么。非要说,这个孩子也应该是荧荧和臣的,只有你和我对于这个孩子而言方称得上无可替代。”
诡辩,荒谬!康绛雪眼角抽动,空前怒道:“放屁!”
苻红浪被骂了,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在愣怔之后忍不住地笑起来。
和苻红浪这样的人再多言语亦没有丝毫作用,小皇帝索性合眼,胸口一上一下地喘息。
地下跪着的大夫见状小声提醒:“大人……这位贵人不久前刚动了胎气,还是不要太动怒,调整心情,小心休息才好。”
遇到男子怀孕,情况亘古未有,想来这大夫亦极为惶然,说起话来声音一直在颤抖。
苻红浪点头道:“有理,那荧荧好生休息,臣明日再来看你,毕竟接下来荧荧一直都会在这里,我们两人的空闲日子还长着呢。”
那话音里有笑意,令人十分反感,康绛雪满心厌恶,只当作没听到。
苻红浪自己得了趣,从不在意别人如何想,大步行到门口,忽听小皇帝唤道:“苻红浪。”
苻红浪道:“怎么?”
小皇帝微顿,声音黯然:“郎卫是朕的,不能曝尸荒野。”
所以,叫住他,叫他替一群无名之人收尸?苻红浪侧头,想了想,笑道:“好,那就埋在门外,给荧荧出行垫脚。”
眼见着小皇帝喘息加重,苻红浪踏出大门,远远传来声音道:“玩笑而已,哄你心情好些还来不及。”
……
苻红浪走后,康绛雪在天光中长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