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孟之涣看向花觉闻:“你认贼作父!”
“因为当年,我对何氏夫妇说,花某只能救一个。”
花觉闻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宛若执笔的判官,一句话,将原本未来光明的两个男孩,命运从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花重晏怔怔地看着花觉闻——
“只能……救一个……”
“那年,你不到四岁,若是跟去流放,根本活不下来。”
“你少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孟之涣打断道:“你逼我父母在我们二人中作选择!你让他们此生永远活在悔恨里,你的这一句话,才是让他们,永远活在地狱之下的一把刀!”
只能救一个,二选一,手心手背,都是肉。
花重晏瞳孔蔓延血丝:“最后,选了我……”
花觉闻一脸心痛:“重晏,你们的亲生父母,也是如我这般想……”
孟之涣突然望花觉闻走过去:“花老爷,您真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山原见状,拔刀护在花觉闻面前,却听孟之涣咬牙道:“我阿弟小,不记事,只知道没了亲耶娘,又怎么会记得仇恨,如此才会乖乖地认贼作父,受人摆布!”
“何大郎!”忽然,花觉闻拔高的声调,把众人都了一跳。
“你今日若是来报仇,尽可取我性命,但对重晏,我花觉闻对天发誓,从未有愧,也从未有悔。当年,我也曾派人去救你们,但奈何……早已无力回天。”
“你拿了我家的纸坊,拥有了泼天富贵,将我阿弟养成你的爪牙!花觉闻,这世间上,最可恶的人,便是不知自己作恶的人!你早就想好要我阿弟,却逼我父母做选择,你让我恨他们,是你,把我逼成如今这副模样!”
突然,孟之涣周身被桃木藤绕上,他反手抓住木鞭,转身怒看,却对上玄策冷然的目光。
“管不住自己恨的人,只会把恨放在旁人身上。你道自己受了十几年的委屈,那花玉龙呢,她为了这场掩人耳目的火,活活憋在道观十四年。何勉,一个人这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四年?”
花玉龙脸上被灰尘划过两道泥泞,但她的眼睛,被泪水盈出光亮来,有冷漠,有愤怒,还有醒觉。
所以,这些年,她不过是为了这场谎言,收起火焰,在三皇五帝座下,念着:道无情,道有情,无量观。
她的目光,看向清垣,无声,有泪。
清垣只觉心头一痛,而一旁的希夷,已经哭出了声。
“师姐,师姐……”
宋鹤亭颓然地身子摇摇欲坠,念着:“沁岚,沁岚,回来啊……”
宋沁岚在离父亲几尺远的距离,微张了张嘴,只有风吹了进来:“阿耶,你以为我们不记得,其实,我都记得,当年我坠落冰河,是那个阿兄砸开那么厚的冰,把我救出来的。当时,你抱住我,说,会报答何家。”
他会报答……
就是这么个,报答法么……
“你忘了,花老爷,也忘了,我听见你们在小房子里说,只能选一个人,你们说,最好要小的。果然,何家抛弃了阿兄,你们都抛弃他,但是,我不能。”
说着,宋沁岚哭出了声:“他没有抛弃我,我也不能抛弃他。”
孟之涣听到这句话,朝护在自己身前的宋沁岚抬了抬手,最后,终究还是,垂回了手。
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又有何资格,靠近她。
“都是孽,都是孽啊。”
宋鹤亭掩面而泣,哭着哭着,却突然笑出了声,崩溃道:
“何勉,你若要怪,若要恨,便冲我来,冲我来……”
花重晏双手紧紧握拳,突然伸手,拽过孟之涣的手臂,他猝不及防,却迎面一道痛击——
“你说你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你说你知道我的身世!你接近我,拿了飞钱印版,那些假飞钱,我知是你造出来的!但我没有说,因为我还怀着一丝侥幸,我能找到你,我甚至在想,你也许,是我的亲人……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罪,我认了!但我没想到,没想到,我的亲阿兄啊,居然是这样一个,因为恨,永远醒不过来的人!”
孟之涣突然被打了一拳,险些没站住,抹了下嘴角,抬眸朝他一笑,道:“怎么,很失望吗?你不是长安首富的儿子,而是个戴罪之子,还有一个不是人的亲兄长!我的出现,把你打入地狱了吧!”
“何勉……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花重晏眼睛恨恨地看着他,双手攥着他的衣襟,晃动道:“你为什么不说啊!你做那么多事,不就是想搞垮花家吗!哪怕我这个亲弟弟死了,你也在所不惜是吗!你根本不是我阿兄!你根本不是!”
“你疯了!”
宋沁岚抱住何勉:“你疯了!他是你亲阿兄,他把命换了,给你的!”
“呵!”
花重晏看着他,目光毫不躲避:“十四年前,花觉闻逼我耶娘选一个,他们选了我,因为你身强力壮,能扛得住流放之罪,而你呢,你走了一路,只有恨,你陪他们去流放,结果呢,他们都死了!”
说罢,花重晏气得又要动手,宋沁岚直接握着他的手臂,不敢相信道:“你居然怪自己亲阿兄?”
身后的何勉笑出了声:“怎么了?我也该去死,是吗?”
“不,”花重晏看着他,也笑了:“该死的人,是我。你今夜闯什么大理寺,就当飞钱是我盗印的,我是花家之耻,让我沦为全长安的笑话,不就好了么!”
“阿弟!”
“你还道我是你阿弟!你利用我。接近我!你方才抓着我,威胁玉龙,她为了救我,差点被石头砸死了!她要是死了,我先拉你陪葬!”
说完,他只觉眼眶一热,花重晏微微一怔,手背擦过脸颊,低头一看,上面是泪水。
泪啊,他有多久没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