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觉闻:“我们与妖,绝无牵连!”
玄策声音沉朗而起:“那它们造出来的就不是桂堂东纸,但会被误会为桂堂东纸的,只有空山新纸。”
一句话,直接将花觉闻逼到死角。
花觉闻不怒反笑:“所以这张也不是桂堂东纸,你们方才,是在试探花某!”
玄策垂眸:“花老爷,如此说来,我们从妖域里带出来的这张纸,到底是叫桂堂东,还是空山新?”
一听到“妖”之一字,宋鹤亭开口道:“这些妖掳走小女,神通广大,你们宗正寺都费尽心思捉拿,要仿造空山新纸,又有何难!”
一旁温简略一低头,朝宋鹤亭道:“这张空山新纸从内府局调出,所以是准确无误的,现在的可疑之处在于,这张妖界带出来的宣纸:一开始花老爷承认是桂堂东纸,又否认与地界的造纸坊有关,而我们比对了,桂堂东纸与空山新纸又几乎一模一样,那么,真相就指向一个地方了,那妖界的造纸坊,恐怕做的正是失传已久的空山新纸。”
宋鹤亭浑身一震:“荒唐!”
玄策唇角噙着似笑非笑:“温司丞的推断,逻辑缜密。宋监,有时候,往往越不可能的推测,越接近真相。”
花觉闻落于膝盖上的手紧了紧拳:“空山新纸重现天日,不论是与妖还是与人有关,都与我花家无关。”
啧,玄策心想,这花老爷子也是诡辩的逻辑天才。
遂开口道:“在地界里,我们为了追查飞钱案是否与妖有关,只能在暗中查探以免打草惊蛇,不过我们回来时,将造纸坊里的工匠都带出,据他们所说,指导造纸的人,是一个年纪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二十出头?”
“不错,”温简起身回到自己的桌案前,将卷宗拿到宋鹤亭面前,说道:“但是当初被烧死的何家小儿只有四岁,算下来,也不到二十啊……”
宋鹤亭疑惑:“那何家小儿都死了,怎么会跟他有关?”
玄策眼角淬着冷笑,神色却不急不徐道:“既然何家小儿死了,花家与何家之间,就隔着一条人命。那为什么,这妖,要掳走宋监,您的女儿?”说着,他目光转向花觉闻,道:“花家,不也有一个女儿么?”
这时,花觉闻心头一烧:“玄寺丞,此事与小女……”
话到一半,他又生生咽了下去,温简却替他答了:“卷宗上说,是花家的火烧到了囚禁何家的院子里,而花家每回着火,都是因为花玉龙。花老爷,您若说是与您的女儿无关,似乎道理讲不过去,按照这个逻辑,这妖却不抓花玉龙,又似乎更说不过去。”
逻辑,太不通了。
温简:“除非……”
玄策:“除非,那妖知道,放火的人,不是花玉龙。”
温简一愣,回头看向玄策,这结论还尚未有证据呢!
玄策视线直直看向宋鹤亭,又道:“飞钱一案,动摇花府柜坊的生意,而掌管朝廷铸钱监的,便是宋监您。现在这案子也捂不住了,宋监,我想眼下,有些事还是不要再隐瞒下去的好,否则,您的女儿,还有您的官位,那妖都不会放过。”
宋鹤亭脸色煞白,整个人似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行走于沙漠中,举步维艰,大汗淋漓。
厅堂内一时寂静,玄策不急,利弊摆于面前,那妖捉了宋沁岚,又不似会伤害她的样子,那唯有一个目标的可能性最大,那就是钳制宋鹤亭……
此时,温简也跟着沉默了。
薄薄的阳光照进了这间屋子,光柱之内,有无数尘埃回旋,这世间,再细微的存在,也终会在光天白日之下,无所遁形。
不知过了多久,玄策喝了一盏茶,才听宋鹤亭浑浊的声音响起:“何家有一个长子,叫何勉,当年约有十岁,如今十四年过去了,与那二十出头的年纪,也相当……”
温简神色一正:“二十出头,又知晓空山新纸的秘方!如此说来,他的嫌疑最大。但是,这何勉不是已经在流放之地死了,并埋于乱葬岗了吗?”
这时,花觉闻却忽然开口了:“我们花家对何家有愧,当年曾想派人在流放之路趁机救下何家,但……我们毕竟是商贾出身,哪怕方寸天地都不能掌握,当初寻到之时,已听说埋在了乱葬岗,但回禀的仆人却道,只找到了何氏夫妻的尸骨,而何勉当初离开徽州时只有十岁,这过去两三年了,并不能确定找得到孩子……”
玄策眉宇一皱:“既然你们想补偿何家,倘若何勉没死,为何没有回来找您?”
花觉闻冷哼了声:“玄寺丞怀疑花某,也不必如此含沙射影。”说到这,他似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哀伤,垂眸叹了叹,“可能是……因为他弟弟吧。”
花府毕竟,欠人家一条命。
此时,宋鹤亭一心只想救女儿,便道:“如果那何勉当真没死,那我们只需搜寻全长安城内符合他这个条件的男子……”说到这,他又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太多了,太慢了!”
玄策:“如果加上祖籍徽州呢?”
这时,宋鹤亭眼皮子一抬:“对!对!玄寺丞,你已查探多时,是否已经有线索了!”
一旁的温简抿了抿唇,道:“有锁定嫌疑人,但还没抓到。”
宋鹤亭猛地回头:“是谁?”
玄策:“南曲楼画师——孟之涣。此人似乎并没有要刻意隐瞒身份,祖籍这个信息,只要结合卷宗来看,我们很快就会怀疑到他身上。”
花觉闻皱了皱眉,他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是沉沉的:“听玄寺丞的意思,便是断定此人正是没死的何勉?!”
玄策:“其一,您是听说这长子何勉病死了,卷宗上也是这么记录的,但流放之人的尸首,可就没那么严谨地收捡了。其二,我们在地界里见过他,此人与妖为伍,起先玄某并不认识,还是多亏了花娘子指证。”
听到末尾这句话,温简眼神从玄策扫到了花觉闻脸上,不知玄寺丞这般疯狂暗示,这位父亲会不会就不罚他女儿了。
忽然,一旁的宋鹤亭却喃喃出声:“他不仅没死,还蛰居长安那么久……”
此话一出,他只觉后脊一阵凉意。
此时,花觉闻垂在膝上的五指拢了拢,他似在踌躇着什么,这与他一贯生意人的果断作风完全不同。
玄策摆了摆杯子,道:“这世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宋鹤亭手掌握拳捶了捶额头,一脸的懊恼和失望。
沁岚啊,我的儿,糊涂,真是糊涂啊……
温简:“宋监,现在我们只是临时商议,不算作公堂审问,当然以温某的身份也没有资格,但还请您告知,如果那妖真是何勉,与十四年前的何氏欺君之案有关的话,那他与您,又有什么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