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想不到的是,国相与公主会将国师出卖。
这两年多来不仅是南云与北云在对峙,也是北云政党之间的较量。
承宁帝驾崩,皇子戍边,国师离朝,公主联合国相把持朝政秘不发丧,想来虽觉匪夷所思,可政斗从来就和战场一样残酷。
“陛下绝不可能驾崩,绝不可能。”风涟向来温煦如暖阳的脸容变得无比狰狞,虽然不信,但他心神已乱,竟是再也无法操纵弩车,只得强行打坐平复。
云昰趁他不备想起身逃走,却被他抬手割断了足筋,“我从未想过父债子偿,但你若还不老实,我便将你父皇欠我的全算在你身上。”
“你、你究竟是何来头?”云昰几近绝望,本欲将一腔热血抛洒在战场,谁料到却会落入这等境地。
“我是奉元公主的影卫,当年太子与大公主盛元争夺储位,因被我家公主拒绝,便率先发难,一举灭了公主府,幸亏驸马舍身相护,公主才得以逃脱。我带了十几名死士,等逃出城时便只剩我一人。帝都面朝永宁,左临永嘉,右靠天凰,我们只能逃往北面平王山,去行宫找养病的怀熹帝报信。但太子太保安平严率人穷追不舍,早已断了去行宫的路。我带着公主在山林间躲避猛兽和追兵,足足奔逃了一个多月,当时、当时公主身怀六甲,而我才十五岁,尚无野外生存经验,既要保护公主,还要想方设法找食物。”
“这种日子,殿下一定想象不出吧?我家公主日夜担惊受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她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可是……可是她要忍受的何止这些?她在阴森冰冷的山洞产子时,你父皇在暖阁中策划着如何赶尽杀绝。我这双杀人的手,平生第一次接生了一个婴儿。那是公主的孩子,我答应公主替她把孩子送出去,但我……但我没能完成任务,不仅把孩子丢了,自己也落到了安平严手中。”
他用染满鲜血的手拍了拍云昰的脸,“是你父皇亲自审讯我的,殿下,他为了置亲妹妹与死地可真是煞费苦心。但我又怎会背叛公主?我的一切都是公主给的,我愿为她生为她死为她付出所有。纵使他们将我挫骨扬灰,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云昰浑身颤栗,胸膛剧烈起伏着,拼命抬手捂住了耳朵,嘶声喊道:“父皇不是这样的人,你休要诋毁他,我不信,不信……”
明明是盛元公主阴狠毒辣野心勃勃,想要抢夺父皇的储位,父皇才与她起了冲突,他若真的那般冷酷狠厉,又怎会落败?
“他是这世上最卑鄙最虚伪最无耻的人,”风涟咬牙切齿道:“但凡你去过江北,就一定会有所耳闻。可怜,真是可怜,一辈子只能做井底之蛙。”
仿佛天塌地陷,这种绝望和恐惧远胜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哪怕是得知真正的身世,抑或是看到安平晞死在他面前。
他忽然觉得身心俱疲,再也不想挣扎了。
风涟站起身仰望夜空,似乎在对云昰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我还活着,陛下一定也安然无恙,待我回朝,定会将传谣之人千刀万剐。”
但当他想要操纵弩车时,双手依然颤抖地不能自已。
云昰隐约中听到压抑的低泣声,像荒野中被抛弃的幼兽。
他喘了口气,艰难地开口道:“阿煦死了,你也会为他难过吗?”
“这是他的使命,就像收复南云是我的使命一样。”风涟恢复了平静,将三支箭矢取了下来,走过来默默注视着云昰,缓缓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箭簇上渐渐腾起烟雾般的红光,他忽然爆喝一声,将那三支箭矢齐齐插进了云昰胸膛。
圆钝的箭簇竟毫不费力破开胸甲,刺进了血肉中。
云昰瞬间失去了意识,原来死亡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最初相识时,他也怀疑过风涟别有目的,所以纵容皇后将他收监严刑拷问,结果自是一无所获。
如今才知道,他本是训练有素的皇家影卫,根本不惧酷刑,自然审不出什么。
但他竟也没有多恨,只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后来他浑浑噩噩中又醒了过来,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耳畔响起隆隆战鼓声,他勉力撑起眼皮,看到四面皆是北云军旗,他的身体被固定在高处,似乎处于千军万马之中。
前方军将簇拥着一名白发白袍之人,那人背影有几分熟悉,他不由唤道:“先生、先生……”
那人回过身来,面上戴着灿亮的银面具,因此看不出脸容。
但他确信那就是风涟,他曾经的侍读学士。前不久北云细作送来密函,揭露了风涟的身份,国相作保,战后封他为王,享万户食邑,只要他杀掉风涟以示诚意。
他并未糊涂,岂会甘心做别人手中的刀?先不说师生情义,既然留着他能牵制北云朝堂,何乐而不为?
“念在相识一场……待我死后,将我……交给符海安葬。”他声气虚弱,连自己也听不太清,但那人却郑重点头。
对面城墙之上,一支羽箭呼啸而出,忽然穿胸而过。
冷啊,四肢像是都要冻僵了,这是他死前最后的感受。
人世已无可留恋之事,他的魂魄几乎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冥界,但他始终找不到安平晞。
于是他也不愿入轮回,整日在黄泉路上徘徊。
路过的往生殿主将他带了回去,得知缘由后便交给他一个差事,于是他就成了冥河上的渡魂使者,专渡无主残魂。
安平晞的一缕残魄早已归入地府,但主魂始终徘徊世间不愿回来。
殿主告诉他,只要等到魂魄齐聚,她便可重入轮回。
于是他将那缕残魄安放在三生池中的护魂阵,然后开始了漫长到绝望的等待。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他早已忘了她的模样,有一日冥界使者带回一只残损的幽魂,他将其召唤到了往生殿。
像以往无数次那般查找它的过往,但翻遍了卷宗皆一无所获。
会是她吗?他轻轻摩挲着百年前勾勒出的那行字,‘天同十八年,冬,安平晞,主魂至今未归。’
第36章和亲殿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安平晞睡到半夜,恍然听到一阵闷雷滚过,她不由惊坐起来,发现心跳剧烈,像是要迸出腔子。
隐约听到有人说话,她忙披衣出去查看。
门外朔风凛冽,刺骨寒意扑面而来,她慌忙抱住肩冷的直吸气,隐约看到院外围着几个人在说话。
她冷得牙齿打颤,正欲退回时听到云桢的声音,“迷津破了。”
安平晞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缩回到门后抱着肩膀发抖,“你进来不?”
左腕有什么东西磕在了肩胛骨上,她忙探手去摸,竟是一只镯子。
脑海中登时闪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她慌忙跑进里屋,凑到烛火前去看,只一眼便吓得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