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时辰后,街角的四海客栈走入一人。
咚咚咚的敲门声,震醒了不少熟睡中的人。
秀秀被惊醒了,柔儿朝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朝门前走去,她小心地问道:“谁呀?”
外头的人听见她说话声,然后回道:“抱、抱抱宝宝”
是把奶声奶气的嗓音。
柔儿心一紧,瞬间打开门闩拉开门,“安安!”
赵晋一脸无奈,靠在对面的墙上,一手托抱着孩子,“对不住,实在禁不住这孩子。”
意思是,安安非要来找柔儿,他也没办法。
柔儿瞥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安安。四周有人斥骂着,“谁啊,大半夜不睡觉?”
安安扁扁嘴,好像给吓着了。
赵晋扬扬下巴,道:“进去再说。”
柔儿横臂过来,拦住了他,低声道:“屋里有人。”
赵晋第一反应是,她跟什么人睡在一起。而后,他的脸色就沉下来,变得尤为难看。
柔儿反应过来,连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解释一句,“是洪姑娘,她跟我一个屋睡。”
赵晋脸色稍霁,手臂撑在她侧旁的门框上,“安安会不会吵着她?”
柔儿为难起来,倒有可能
赵晋笑了笑:“门外有车,车里有火炉,有糕点热水,你陪安安玩一会儿,我去办事,晚点再来接她。”
怕柔儿不同意,他又道:“安安闹了整晚了,再哭,只怕喉咙又要坏了。”
柔儿对着孩子叹气。安安坐在她腿上,正在吃香芋卷,抓得满手是油,还要伸手要柔儿抱。
柔儿对这个小东西简直没办法,白天分开时听见她哭,柔儿就一直难受到现在,本来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没想到赵晋就把她送过来了。
车外有把声音,很淡。
“今儿我喝了点儿酒,头晕眼花,陆晨给我点了十个妓子,我一个都没瞧上。”
“我心里好像有人儿了”
柔儿在车里没吭声,车外的人叹了声。彼此僵持着,等风拂开车帘,柔儿朝车外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
刚才那两句话,像是她幻听,像是做梦。
她想像不到,他用什么表情什么姿势说这些话。
她识得的他,是肆意张扬的一个人,他们相处的时候,大多是在做那档事。
他笑着把她摆成喜欢的样子,喊她“心肝儿”,等酣畅淋漓的结束,他捏着她的下巴睨着她说:“只要你乖乖听话,爷疼你。”
现在他来邀功,说瞧不上那些妓。可她脑海里,还留存着他说她和她们没两样时的表情和语气。
柔儿收回目光,拿起拨浪鼓逗着安安,心想,大抵是自己听错了吧。
夜色深浓,街巷寂寥。
赵晋靠在道旁的青砖石上,抱臂瞧着眼前孤伶伶的马车。
他不知道自己图些什么。
放弃香软的佳人和暖和的被窝,站在这空荡荡的巷口吹着冷风。
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就在车里,却根本不敢靠近过去。
他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呢?而且,竟还觉得这刻的安宁,是令人享受的。
他可能是疯了吧。
是在安安落地之后?或是她怀孕之后就有了,是一种,叫做“家”的牵绊,把他束缚着。他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他变成了一个父亲。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留住这个女人呢?
从她自请离去打破他的自信?
还是从发现她没有拿走半张银票开始有了兴趣?
会想探究,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超出了他对女人的认知。骄傲的女人他见过,不稀罕他的钱可是离不开他的钱,不想要他的施舍却不得不受他的施舍。或是图他这个人,图感情,图欢愉。她什么都不要,越是这样,越让他困惑不解。
她像一株长在石缝里的野草,看似柔弱,却有可以碎石的力量。
这种力量牵引着他,让他向她靠近。
让他发现她的不同,她的好。逆境求存,她很坚韧。知恩图报,又很朴实真挚。兴许便是如此,在他声色犬马的生活中,才显得可贵且稀罕。
安安睡着了,柔儿将毯子盖在她身上,悄声跳下了马车。
冷风吹来,冷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一抬眼,就看见赵晋正朝这边走来。
昏暗幽寂的街巷,他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长长的阴影没过她足尖,缓慢地靠近,笼罩住她。
“终于肯睡了?”他笑道,是说安安。
柔儿点点头,“睡了,好不容易才哄睡着,回去车马颠簸,会不会”
“不会。”赵晋低道,“我会把她护在怀里的。不过如果你想陪她,我明儿再来接,也行。”
她鼻端嗅见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她抿唇点了下头,“那,谢谢啦。”
赵晋笑了声,靠在车厢上侧过头望了眼天上月,漫不经心道:“走吧,我送你们母女俩上去。”
柔儿摇摇头:“几步路就到了,您不用。”
赵晋嗓音低沉,“我想送送你。”
她沉默下来,掀帘抱了安安在怀,他随在她身后,目送她步上楼梯。他忽然唤她的名字。
“柔柔。”
柔儿回头,见他落寞地立在灯影下。
“你真好看。好梦。”
他说完,扬起唇角笑了。
柔儿给他说得一怔,旋即脸上发烫。
她没理他,抿住唇抱着安安推开了室内。
那道门闭上,赵晋在楼梯口立了片刻。吹了一夜冷风,连个笑脸都没得到,他不知怎么,心情却有点好。
次日来接安安,柔儿没等他一块用早茶,她急忙忙要和秀秀、孔哲一道赶路,不等他下车,她就抱着安安递给了金凤,仔细嘱咐了数句,依依不舍地挥别了小家伙。
陆晨起的迟,打着哈欠骑在马上,远远看见秀秀,他笑着打招呼,“洪姑娘,您早啊。”
秀秀道:“陆公子,真巧,您怎么到客栈这边来了?您不是说有个别院在南边?”
陆晨指了指马车,“我来寻人,你今儿还坐船啊?要不要一块儿?”
他跳下马,靠近些,亲热地道:“你穿的这么单薄,坐小船不怕受风寒?要不跟我走吧,反正都是一条道上的,既然遇着了,就是缘分。”
孔哲扯了下秀秀的衣角,上前道:“不必了,多谢您好意。”
秀秀想说什么,碍于孔哲明显的不高兴,便没敢多说。但她心里不痛快,上了船后,不断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折腾孔哲。她没跟陆晨上船,孔哲已经很感激了,好脾气地帮她做这做那,一点都没不高兴。
又赶了一天半的路,终于到达京城。秀秀孔哲和柔儿在城门前作别,各自去了自己要去的目的地。
清溪,孔绣娘已病了好几日,怕家里母亲担心,她谎称阿哲替她外出办事去了。
但此事瞒不了多久,洪家也在到处寻人,迟早会闹的尽人皆知。
她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要下楼外出去打听消息。
林顺这会儿过来了,上得楼,就见她正扶着楼梯扶栏,脚步虚软,眼看着就要栽倒下去。
顾不上避讳,林顺扶了她一把。
孔绣娘红着眼睛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道:“林大哥,可有消息了?”
林顺点点头,扶她走回房,让她坐在椅上。
“你听我慢慢说,先喝口茶。”
他沉稳的声音,有种能令人安心的力量。她稍稍平静下来,期冀地望着他。
他道:“码头的人说见过一对年轻男女上船,说是去北边,听形容,像是阿哲和洪姑娘,不过没有画像认人,不能确准。我依着他所言,去了北边几个县镇,人来人往的行客太多,打听起来不容易,我又去那些地方的码头问过,若他们口中的年轻男女就是阿哲和洪姑娘,那么,两人应是去过沈川、密河,我瞧过水域图,这条线是往京城去的水路,沿途会经过许多地方,目的地到底是不是京城就不能保证,但尽可往那边找一找。我今天过来,就是跟你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应对好令堂和洪家。他们吵吵嚷嚷说要报官告阿哲拐带良家女子,我往北去,只怕短时内都不能回来,他们若是来闹事,我怕你一个人顶不住。”
孔绣娘闻言默默落泪,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那年轻人是不是阿哲也不一定,林顺这么北上,也只是为了一个很渺茫的希望努力着。
她又感激又歉疚,“幸亏还有林大哥愿意帮帮我,我一个女人家,遇到这种事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可是这样麻烦您,为找我弟弟丢开您自己的事儿,我过意不去,我”她说着就站起身,跪下去,“我不知怎么感激您报答您才好。”
林顺不许她磕头,将她手腕按住拉起来。
孔绣娘脚步虚软,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林顺吃了一惊,又不能退开,怕她失了倚靠又摔倒。
孔绣娘慌忙地想起身,想抽身后退,可是林顺紧实的臂膀,那样有力,那样宽厚他能给她力量,给她安全感。
一瞬恍惚,她不想退开。
她揪住他的衣襟,喊了声“林大哥”,把自己整个人投入他怀里。
顺子心内巨震,他知道孔绣娘把他当成了救命的稻草。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经过这么大的风浪,若非有他撑着,只怕她早就倒下去了。
她还病着,病的很厉害。她这样可怜,他实在狠不下心把她推开。
孔绣娘勾着他脖子,将他抱的很紧。她孤身太久了,遇到事一向只能自己扛。如今有这么个人,愿意无条件的帮她、对她好,若是能永远、永远这样下去该多好啊。
她没那么强大,她一直也有个人依靠的。她也想有个家,有个可以避风的港。
柔儿找了个学徒的差事,不要工钱,帮忙打扫和做饭,主要为了学针线,认花样和料子。
掌柜的本是不答应的,她连续来了三天,打动了店里的大师傅。有个免费帮佣打下手,何乐不为?
柔儿观察了很久,知道这家店里的绣娘早年替宫里绣过凤褂,合作的织布厂和染料厂也是规模最大的,在这里做帮工,很能开阔眼界,她想多学一学,非常勤快的帮忙做事。
京城赵宅,福喜从角门走进去,喜滋滋地道:“爷,陈姑娘在双喜楼做帮工,约莫要留个十天半月。”
赵晋抱着安安在瞧书,给她小手里塞了只笔,由着她乱画。
福喜道:“要不要跟双喜楼的何掌柜打声招呼,照料照料?”
赵晋淡淡道:“不必了,这人胆子兔儿似的,别吓跑了她。”
福喜嘿嘿一笑,“还是爷最懂陈姑娘。”
赵晋没好气地摆摆手,正要挥退福喜,外头进来个小厮,正是发财,他急匆匆道:“爷,卢大爷来了!”
卢氏状况不大好,年前卢青阳就来过一回信,希望他能对卢氏过往的糊涂事既往不咎,把卢氏接回家好好过日子。当时他没答应,一来,他们二人已经走到终点,不会有好好过日子这种可能。二来,彼此情分已尽,没必要再相互委屈彼此消耗。
不过这回他既进了京,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他起身把安安递给乳母,曼声道:“我去更衣,请卢大爷在花厅稍候。”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