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我的父亲。”伊恩这样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想任何人站在我的立场上,都会对父亲产生出怨怼之心。”
那一年他十六岁,跟路西恩成为维尔维德公爵时相同的年纪。
作为一位公爵老爷的唯一继承人,他本来可以像所有贵族少爷那样享受人生,作为大陆最优秀的雇佣兵手把手教出来的优秀武者,他本来可以众星捧月,成为那一代年轻天赋者中的领头羊。
如果他的父亲没有搞出那些所谓的旗帜鲜明地站在几乎所有天赋者的对立面。
所以伊恩的童年短暂到他几乎没有任何印象,记忆里更多地装满了永无休止的工作和紧绷不得半分放松的危机感。父亲把他带在身边——那是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不过也跟保护他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如果他没有更大的用处,被追杀被袭击时父亲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出去拖延时间,他不得不拼了命地去追赶父亲不断提高的要求,学会审时度势,学会处理那些文书,学会握住自己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每一个敌人。
对准要害,一击致命。
哪怕那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或者他情窦初开的美丽姑娘。
第一次是父亲握住他的手,血喷溅出来糊了他一脸,报废了他最喜欢的那件斗篷。
伊恩讨厌他的父亲。
甚至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痛恨那个男人。
他不仅把这句话写在了日记本里,也这么对他父亲说了。
面对面的,在阿爸难得陪着他一起吃饭的时候,冷不丁地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伊恩看出了阿爸脸上浮现出尴尬又为难的表情,看看他又看看父亲,嘴唇张开又合上好几次,也没有组织好什么合适的语言来应对这个场景。
于是阿爸看了他一眼,伊恩知道那是下意识的表现,意味着阿爸在责怪他不合时宜的发言,好像一切都是他做错了事情一般。
伊恩也下意识地对那个眼神做出了反应:“我……”
“没关系。”他的父亲打断了他没说完的道歉,自顾自地舀起盘里的豆子送进口中,因为脸上的笑意加深,眼尾显出细细的纹路。
“没关系的。”父亲又重复道,“反正我的朋友们,现在也大多都恨不得杀了我呢。”
他用一种很轻快的调笑语气说着,又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冷意。
要是眼神的杀伤力能具象化,伊恩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被阿爸的眼神给扎穿几百次了。
他戳了戳碗里的豆子,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我很抱歉……请您原谅我的冲动失言。”
“那就写份检讨书给我吧。”父亲说道,叉走了他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父亲用叉子戳他的脑门,语气实在称不上是在教导他,也不像是有多么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在后悔自己的冲动。
哪怕伊恩其实是真的后悔自己一时失言。
他的确讨厌他的父亲没错……
【“但我又不可控制地、发自内心地崇拜着他。”
“没有人可以不去崇拜他。他是美丽的、聪慧的、不属于这世间的存在。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让最虔诚的信徒为他背叛神明,也可以让最贪生怕死的平民为他冲锋陷阵。”
“他不相信神明,即使我相信后世或许会有许多人敬奉他如神明。”
“毫无疑问,他教导了我,他塑造了他的一切,像是神明随心所欲地创造自己的作品。我时常错觉自己并非真正的而是他精神的继承,意志的容器,我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把他留下的一切传承下去。”
“我竟然不知为何,对这样的遭遇甘之如饴。”
“若他看到我所做的一切,会不会拍拍我的头,夸奖我做得不错呢。”
“——像父亲为自己的儿子骄傲那样。”】
……
带着眼镜的讲师敲了敲桌子,压下教室里嘈杂的讨论声——尤其是某些姑娘自以为小声却因为过分激动而格外尖锐的声音,叫他不想听也被迫听到了几句维尔维德一世和二世的……某些不可言说的桃色联想。
他清清嗓子,接着道:“这是维尔维德大公二世日记的最后一段,写于维尔维德独立成为大公国的第二年,也是维尔维德二世继位百年之时。”
“当时维尔维德公爵一世已经过世数十年,维尔维德二世继承了他的执政方针和教育思想,大力推行先代生前提出的【科学】思想——在那个时代这还是不被承认的新兴思想流派,但当时所提出的诸多理论,奠定了科学向前发展以及之后衍生出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分支的基础,比如大家都熟悉的道顿-路西恩力学三定律、物质守恒及质变理论等等。一般我们称其为【第一次科学革命】。”
“差不多也是在同时期,由维尔维德一世推动的田地税法改革在帝国形成了大势——这里有学者认为维尔维德一世与当时的皇位继承人,也就是他的长兄的卢瑟斯殿下保持着长期的私密通信,不然无法解释卢瑟斯殿下在帝国田地税法改革时诸多与维尔维德改革的相似巧合,以及帝国皇室对维尔维德各项举措的暧昧态度。”
讲到这里,讲师已经很有经验地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出所料地迎接了一波学生们嘀嘀咕咕的热烈讨论。
此处再次点名某几个女生和个别男生,他真的不是很想听历史人物之间的骨科情缘。
虽然其中一个是明确喜欢男性,另一个也在正史野史里跟各种男人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但两边都有明确官配,维尔维德一世据本人的手稿文书等记载,更是一见钟情白头偕老生死相随的爱情典范,至今还有不知道多少少年少女拿他给恋人写的书信当情书模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