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着,将滚烫的血液泵至四肢,激烈的脉搏声冲击着他的耳膜,带来嘈杂的噪声。
叶迦吐出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在游戏中他曾多少次陷入必死的绝境,人类就像是一张被绷紧的弓弦,施加的压力越大,赋予的潜能就越大,越是看似走投无路的境地,距离真相就越近。
如果从厉鬼的思维方式出发走不通,那就试试换个思路。
如果他是嵇玄,他会把自己唯一的弱点藏到哪里呢?
叶迦微怔,睁开了双眼。
他的视线落在白骨地面上,先前那个死亡的替代品曾经躺过的地方森白的骨骼上已经没有留有半分痕迹,光洁平滑的根本看不出来曾经有一个人被硬生生地碾碎与其上,只有下方的血海在无声地涌动着。
整个白骨城市是漂浮在血海之上的岛屿。
白骨岛屿的中央是这栋宫殿,而宫殿的下方,却是血池?
所有替代品的尸体,都是从下方升起的。
倘若他是一只偏执而疯狂的厉鬼,会如何将自己的恐惧深藏呢?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和你的执念放在一起。
叶迦的掌心中浮现出巨大镰刀的虚影,寒光划过,脚下的白骨地面断裂开平滑的裂口,骨骼残渣落入下方汹涌的血池深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注视着脚下深不见底的渊薮,深吸一口气,纵身向下跃去。
噗通
咸腥的液体无边无际地向他涌来,其中仿佛蕴藏着某种庞大的毁灭性力量,冲击撕扯着所有的入侵者。
叶迦满口都是铜锈的味道,他睁开双眼,但是能见度却低的可怜。
他用全部的力量抵御着身边咆哮着的巨浪,俯身向着池水的深处扎去。
青年修长的四肢在深水内犹如鱼一般灵活,避开身旁不断奔涌的浪潮,向着更深处潜去。
远处隐隐闪现出黑影。
叶迦奋力向着那个方向游去。
游近了,他才看到,那居然是无数个自己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血池当中,苍白的面孔或沉静或惊恐,被完完整整地保留在死亡的那一瞬间,有的还相对完整,但是有的却仿佛被某种怪兽撕扯过似的,变成了即使是他都无法分辨出来的细小残块,但是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
整整齐齐一大排,几乎看不到尽头。
叶迦:“”
哈哈,嵇玄的精神状况真是令人安心呢。
他低下头,却意外地发现,血池还没有到底。
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深埋在更远的地方。
叶迦想要继续向深潜,但是,在他刚刚向下游了数秒,就感到自己的脚踝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抓住了。
他惊愕地向着背后看去。
只见先前还一动不动的替代品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都齐齐地向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苍白的面容或完整或残缺,但是表情却同样的狰狞可怖。
下一秒,无数的尸体向着叶迦涌来。
猩红粘稠的血液中,惨白的断肢翻滚着,密密麻麻,几乎将眼前的所有缝隙挤占,迅速地将唯一完整的人类吞没。
在血浪翻涌间,一抹寒光毫无预兆地划过,巨大的刀刃犹如弯月,没有丝毫阻碍地从断肢间穿行而过,留下一道平滑的缝隙,压倒性的力量在血池的深处碰撞,翻滚起更可怕的巨浪,推着那些伪造品向远处涌去,给叶迦的身周留下一圈可以喘息的空间。
叶迦有些头晕目眩。
他用力地眨眨眼,驱散眼前逐渐蔓延过来的黑暗。
他的氧气已经不够用了。
叶迦抬眸向着头顶扫了一眼池面在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摇曳着,但却仍然能够隐约看到透过来的粼粼波光。
如果向上的话,时间应该足够。
那些被推离的尸体在不远处挣扎着,在浪潮停止的瞬间就奋力地再次向叶迦扑来。
叶迦咬咬牙,掉转身,一个猛子向着更深处扎了进去。
背后传来肢体碰撞,血海翻滚的声音,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
胸腔中的氧气飞快地耗尽,四肢开始变得乏力,光明逐渐从眼前消失,变成一片遥远而冰冷的黑暗。
脚踝处传来尸体手指冰冷的触感。
叶迦再次奋力一蹬!
下一秒,他猛地向地面栽了下去,重重地砸在混沌的旷野之中,还在地上滚了几圈在停了下来。
叶迦撕心裂肺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身边泛着腥味的空气,眼前的雪花点慢慢地消失。
在缓了半分钟之后,叶迦抬头向着头顶看去。
血色的波浪和苍白的尸体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同色的天空。
鼻端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浓重血腥味,叶迦一时有些无法分清,这气味究竟是先前残留在自己鼻腔中的,还是弥散在空气当中的。
他抹了把脸,缓缓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叶迦环视了一圈眼前的场景,猛地一愣。
他记得这个地方。
眼前的场景仿佛早已被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不管历经时间多久都无法忘记。
漆黑的地面松软而潮湿,倘若用力捏一把,能攥出粘稠的血液。
地面之下深埋着无数尸骨,连带着空气中都弥散着一股杀戮的森冷气味。
这里是一个古战场。
是游戏中等级最高,无人挑战过的一个副本。
也是他亲手杀死嵇玄的地方。
叶迦站在荒原上,微微眯起双眼,血色的风从他的身边拂过,掠过他的发间。
他迈开步伐,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在荒芜的旷野之上,青年踽踽独行。
远处,是一个巨大的漆黑山崖,料峭的山峰尖锐陡峭,下方是巨大的岩洞,在那里,他和自己曾经的挚友诀别。
本以为埋藏许久的记忆挣脱束缚,争先恐后地在眼前一帧一帧地闪过。
叶迦并不愿意回想起来,但是那些画面却仿佛是在昨日发生的一般。
清晰鲜明,泛着仇恨的潮湿气息。
比被最亲近的人背叛更痛的,就是发现对方从头到尾都是在欺骗自己,并且还试图将他吞噬。
叶迦的眼瞳幽深漠然,惨白的面容上不带一丝表情,先前的红早已一丝不剩地褪去,好似冰冷的大理石像一般,只剩下唇上还残余着一丝猩红的血色,犹如饮过鲜血一般。
本能地,他的指间浮现出闪烁着寒光的利刃。
脊背和肌肉缓缓紧绷,犹如即将开始捕和厮杀的猛兽。
山洞内的光线很暗,脚下的道路崎岖不平,但是叶迦却如履平地,熟悉的仿佛已经来过多次似的。
突然,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在自己的前方。
那个身影实在是太过熟悉,即使离着很远,叶迦仍旧能够辨认出那是嵇玄。
他的脑海中闪过全知之眼的那句话:“把它拽出来”。
指的就是这个吗?
叶迦心念一动,从口袋中掏出那颗淡绿色的石头,举至眼前。
只见混沌的一片黑暗中,只有前方小男孩的背影亮着,犹如茫茫夜色中唯一的光点。
看来,只要把他拽出去,应该一切就结束了。
叶迦将全知之眼塞进口袋里,快步走上前去,向着小男孩纤细的胳膊伸出手去。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叶迦的手扑了个空。
叶迦:“?”
他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然后再次捉向对方的肩膀。
但是,却好似触碰到没有实体的空气一般,他的手指直直地从对方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小男孩毫无所觉的继续向前走去。
叶迦不得不加快几步跟了上去:“喂!”
他在小男孩的眼前晃了晃,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小男孩的头直直的穿过他的手掌,继续向前走去。
在反复试验多次之后,叶迦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和对方进行对话,更无法接触到对方,就像是在观看着一段已经发生过的记忆似的。
可是
叶迦再次摸出全知之眼,透过它扫了一下。
的确只有小男孩的身体是亮着的。
这就奇了怪了。
他没办法触碰到对方的话,又该如何将他拽出去呢?
正当叶迦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眼前的道路走到了尽头。
突然,叶迦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一愣。
他突然意识到,这并非是自己记忆中的场景。
他和嵇玄是同时进入山洞的,不存在对方独自走入,而他却没有跟在一旁的情形。
正在这时,小男孩停下脚步,抬眼向着远处看去,微哑的童声冰冷沉静:“母亲”
叶迦心头一震,扭头向着嵇玄注视的方向看去。
熟悉的血池之上,悬浮着一个庞大臃肿的肉瘤,几乎占满了整个洞穴,油腻的表面之上,遒结的青筋蠕动着,无数大大小小的肉瘤堆积拥挤着,形成一个可怖而恶心,难以名状的怪异存在。
这就是母亲?
叶迦瞳孔微微紧缩。
肉瘤蠕动着,发出怪异粘稠的声响,那种可怕的嗡嗡声在洞穴内回荡着,叶迦几乎用了全部的克制力才没有伸手捂住耳朵。
但是,嵇玄却仿佛听懂了似的。
他点点头:“是,母亲。”
叶迦明白,对方应当是在接受母亲发布给他的任务。
他的眸色微沉,冷意再起。
叶迦并不想继续再看下去了,于是,他伸出手,试图再次尝试一次。
但是,还没有等他触碰到对方,只见面前的小男孩微仰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非常愉快的事情,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纯粹的笑容。
那张阴郁而漂亮的小脸仿佛被点亮了似的,猩红色的眼眸亮闪闪的,仿佛在期待着什么:“那,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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