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若你真心拿我当姐姐看待,坦然悔过,我便看在这份上舍命帮你一把;而若你串通手下,只为将我诓骗至此,逼祁炎为你所用……”
说到此,她轻轻闭目,一行清泪淌下,又被她轻轻抚去,“看来,是你赌错了。”
她说的是“你赌错了”,而非“我赌错了”,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但纪昭心神不定,未曾察觉这细微的区别,只悲伤道:“对不起,皇姐。如果你身处我的位置,就知道我别无选择……天子卧榻岂容他人酣睡,我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六岁,不应该只躲在长姐的光环下战战兢兢生活……”
纪初桃目光坚定,沉声轻喝:“所以,你就给大皇姐下毒,让她在你成年前死去,好保证你的皇权万无一失?”
“朕没有!毒是父皇亲手下的!”纪昭再也承受不住心中压力,崩溃大吼。
尘封多年的秘密失口抖出,纪初桃和那大宫女皆是色变。
闪电劈下,将纪初桃的脸照得煞白一片。
她感觉呼吸困难,难以置信道:“你……在说什么?”
“陛下慎言,三公主是在套您的话!”意识到纪初桃用意的大宫女,终于流露出些许紧张之色。
纪昭也反应过来,喘息道:“三皇姐,在诈朕?”
记忆中最后一抹温情也随之覆灭,纪初桃感觉空气如此稀薄,冰冷顺着指尖攀爬,令她不可抑制地发颤。
第一次,她红着眼厉声喝道:“我既已在你手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纪昭嘴唇几番嗫嚅,终是连连后退两步,跌坐在龙椅中。
“陛下!”大宫女面容凝重,朝纪昭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出来。
大概是觉得纪初桃已不构成威胁,亦或是那点内疚作祟,纪昭没有听从大宫女的劝诫,任由披散的长发遮住了瘦而秀气的脸颊。
半晌,细弱蚊蚋的声音传来,破罐破摔般颓然道:“是玉骨天莲香,传闻中至阴至寒之物,遇水则化,遇香则燃,微量服用并不致命,亦查不出来,只是……只是女子用了,会丧失生育之能,无法再孕育子嗣。”
“不能……生育?”纪初桃几乎用尽全部力气,才将这几个字从齿缝中挤出。
“父皇临终前秘密诏见过我,此事除了前丞相陆老外,并无其他人知晓,连长姐也不知。”
忆及年幼那刻骨铭心的一幕,纪昭重重地吸了吸鼻子,“长姐是父皇留给我的一把利刃,利刃既能伤人,亦能伤己。父皇说了,江山是千秋万代的事,只要长姐孕育不出自己的后人,便不会危及到朕的地位……”
“……继续说。”
“父皇还说了,若朕临近成年,长姐还揽权自重,不愿放手,便以十年为期,让她体内的寒毒爆发……”
九年前,纪昭七岁。
他其实已记不得先帝的容貌是何模样,只记得他身上始终有股苦涩的药香,身量颀长儒雅,用最温和的话语在他幼小的心中钉入野心的种子。
他告诉自己唯一的继承人:“成大事者,眼要高,心要狠,普天之下皆为棋局,至亲亦为棋子。为父这一生骗过人心,耍过手段,才从籍籍无名的庶皇子爬到九五之位,也算是功成名就。唯一遗憾,是病体沉疴,大限将至,不能亲手栽培吾儿长大。”
“不过朕已为皇儿打磨了一把最合适的刀刃,安排好了后续一切,她会代替朕辅佐你登基。待将来吾儿长成之时,便是她完成使命,油尽灯枯之时……”
纪初桃听着,浑身不可抑制地发抖。
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悲伤了,只是觉得恶心,翻天覆地的恶心。
她仍记得儿时父皇那张温和儒雅的脸庞,那时她不明白,父皇明明那么爱笑,可是为何宫里的人都怕极了他,每次见到他都瑟瑟发抖、汗出如浆……
犹记儿时,二姐调皮,自己懵懂,唯有大姐看父皇的眼神都是发着光的,如同在看一座巍峨不可逾越的高山,充满了崇敬与尊重。
没人比纪初桃更清楚父皇在大姐心目中的地位,若非如此,她怎甘心抛却一切将自己锁在深宫之中?
可正因为知道,所以才难以想象被至亲致敬之人亲手算计背叛,是何等剜心蚀骨的疼痛与绝望!
“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一切真相大白,梦里大姐的结局也有了解释,纪初桃喃喃,“你们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的亲女儿、亲姐姐沦为你们用完就杀的……刀刃?”
纪昭以手遮面,懦弱道:“朕也想过放手,可是三皇姐,这条路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许久的沉寂,只听见风雨雷鸣之声。
“好。”纪初桃握紧手指,不再迟疑,抬眸轻轻道,“阿昭,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说着,纪初桃拉起颈上的骨哨置于唇间,用力吹响——
咻!
一支羽箭应声破窗,只听见一阵皮肉的噗嗤声,挟持纪初桃的大宫女身形一晃,手中的匕首无力坠地,发出哐当的声响。
“三皇姐,你早有准备……”纪昭大惊。
继而哐当一声,殿门被狂风吹开,映出无数条手执刀刃的影子,有项宽的禁军,亦有祁家的镇。
祁炎最先冲入殿,揽住纪初桃脱力的身形。
而侍卫的最前端,凤目清冷的尊贵女子拖着一袭夜色宫裳缓步入殿,勾着淡漠的弧度:“本宫何其有幸,今日可算亲耳听到实话了。”
情势陡然翻转,闪电将纪昭的脸照得惨白如纸。
他颓然垮肩,战战兢兢道:“长……长姐!”
“难为你们父子苦心做局,骗了本宫九年。”纪妧虚目,优雅越过地上生死不明的宫女,睥睨纪昭道,“那么礼尚往来,本宫该如何回报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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