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徐长咎不解的目光,庄黎收敛起脸上的神情,嗤道:“你以为你真能瞒一辈子?那孩子生了那样一张脸,注定不可能掩人耳目,而且你难道就一点都没看出他想要什么?”
“徐长咎,那个孩子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那个地方,他的才学、他的能力也不会让他甘于待在那个地方!”
“我带他来长安,不是为了让他知晓那些丑陋的过去,我只是想让他堂堂正正地站在太阳底下,去拥抱他该拥有的一切。”
庄黎的声音微微发颤,忽然想起见到明月的第一面。
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穷书生,好不容易走进鹿鸣书院却受尽屈辱,而萧明月就是在他那样窘迫黑暗的时候闯进他的生命,他记得那日他被一群人殴打倒在墙角,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
“你怎么受伤了?谁欺负你了吗?”
他原本以为又是哪个贵女闲来无事来逗弄他,只扫了一眼便继续目光虚无地看着头顶,打算等那股子疼痛挨过去再回去,他以为他不说不理,她觉得无趣就会离开了。
她也果真离开了。
只是不久却又回来了,带来几个小厮,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医馆,后来从别人口中知晓是怎么回事还替他出了头。他那会其实并不感激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想着这又是哪出戏码?
他就等着她原形毕露。
可他等啊等啊,却始终没等到她原形毕露的那一天,她是真的维护他,没有一丝要玩弄他的意思。可他也清楚,他救她不是因为什么,如果那日是别人躺在那边,她也会去帮忙,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生命中没有一丝黑暗,天真单纯地让人连一丝丑陋也不想被她看到的人。
他永远记得她和他说过的话。
她说,“庄小黎,你不要去管他们,他们就是嫉妒你才欺负你,不过有我在,他们以后就不会再欺负你了。你要好好读书呀,我等着你成为大官把那些欺负你的人踩到脚底下呢。”
“你看你的名字中有个黎字,你注定是要拥抱太阳的。”
她不知道,黎之一字,原意黑暗,是注定见不得阳光的东西,她也不知道,他想拥抱的从来不是太阳,而是他的月亮。
屋中因为庄黎的前话,忽然变得很安静。
徐长咎看着他的身影,迟迟不曾说话,最后,他和他一样看着束于高阁的锦盒,然后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庄黎,他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知晓。”
“他知道又如何?”
庄黎嗤声,“他还能认回他不成,君夺臣妻,他倒有这个脸,可他会让丹阳受人侮辱吗?”他虽然怨恨李绍,但也知晓李绍不会让丹阳陷于那样的流言之中。
自然。
他也没办法认回霍青行。
李绍没办法自己认回那个孩子,同样,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成为那个孩子的父亲。
这些庄黎和李绍都清楚。
这是他们这些年的相处之道,谁若进一步退一步,都会让如今的格局变换。
“放心吧,我不会和那个孩子说什么,我……”
庄黎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徐长咎说道:“我不是说李绍。”
“那是?”庄黎一怔,忽听眼前人说道:“那个孩子早就知晓自己不是霍家夫妇所生。”
“什么?”庄黎的脸色终于变了。
徐长咎垂下眼睫,抿唇,“他五岁那年曾来质问我是不是他的父亲,我没回答,你如今带他来到这个地方,以他的聪慧,你又以为能瞒多久?”
话音刚落。
门外重新响起管家的声音,这次却是通禀,因为激动,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老爷,来了,那个孩子来了。”
138.第138章阮妤的安排。
庄黎本该对霍青行的到来感到高兴,可徐长咎的话却让他短暂地失了神,等回过神,已有一会功夫,外头管家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更不知他心中是如何的惊涛骇浪,只是奇怪他为何不答话。
还以为他是高兴过头了。
便继续语气激动地询问,“老奴已把人请至花厅,您现在过去吗?”
“……你先下去。”
这是庄黎如今唯一能说的话,他看着身侧沉默不语的徐长咎,耳听着管家应声告退,这才哑声询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眼见徐长咎目光沉沉看着他,即使并未回答,庄黎的心中也已然确信他说的是真的。
徐长咎还不至于在这样的事情上和他说笑。
庄黎没再说话,他在屋中踱起步,双眉紧蹙,薄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这和他设想的不同,他原本想的是霍青行不知情,他以先生和赏识的名义带他来长安,即使日后被他得知自己和丹阳长得相似,只怕这孩子也顶多以为他对他的提携是因为他与亡妻有缘。
可如今——
这孩子竟是早就知晓自己并非霍家夫妇所生。
那为何这些年,他一点表示和行动都没有?而且阳沧调查之下,也并未发觉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若不然霍家夫妇以及他那个外祖家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五岁大的孩子居然能藏得如此深,即使是在宦海之中沉浮多年的庄黎,也不得不为霍青行感到一声叹服。
这种按兵不动、秘而不宣的性子和年轻时的李绍太像了。
睿宗年间,皇子夺嫡,那个时候最有可能登基的就是嫡出的容王,然后是陈王、献王,他们一个有皇后支持,又是嫡出的血脉,一个母家是世家出身,一个擅长笼络朝臣,而李绍却因为母妃出身低微并不被人看好,可偏偏最后就是李绍荣登大宝,这其中致胜的关键与他隐忍沉稳的性子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不过庄黎并不会把霍青行和李绍相提并论。
李绍为登大宝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可以为了谋取先帝的信任放弃心爱的女人,可据他了解,那个孩子却正是因为所爱之人才会选择走上这条路。
他在江陵府的时候曾遣阳沧二度调查这个孩子。
头一次是调查他的身世,而这第二次却是想了解他的过去。
他知道那个孩子前些年虽学业出众,但也仅仅算是不错罢了,他在之前的县试、府试、院试名次都不算高,可就在这一年,他忽然就像是变了个人,不再掩藏自己的锋芒,也不再吝啬让别人知晓自己的出众……而让他有这样变化的原因,正是那位阮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