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到翌日阮妤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白了。
她昨天太晚睡,今早自然起得迟,不过大年初一也没什么要紧事,赖个床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慢悠悠地穿衣洗漱,因为在家便只是穿了一身寻常便服,丁香色的竖领长袖褙子,衣摆处用白线绣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底下一条棉白裙,露出一双她娘前阵子给她做的绣鞋。
头发也没梳起,只随意挽了一股,然后就掩着唇往外走,远远听到堂间内她爹娘的说话声,阮妤还没进屋就问道:“阿娘,今天吃什么?”
“阿妤醒了。”里头传来她娘的声音。
然后阮妤就瞧见了背对着她坐着的霍青行。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阮妤也立刻认出来了,本来的困顿消失,闲适松散的表情也猛地变了,平时面对什么事都从容不迫的阮妤,这会竟油然而生一种“自己穿得那么简单,也没梳妆打扮,会不会不好看”的念头。
但显然——
她现在要再去换已经来不及了。
背对着她坐着的男人已经转过头来看她了。
因为是大年初一,今日霍青行也穿得焕然一新,湖绿色的刺绣君子竹长衫,内搭交领中衣,头发全都挽了起来,用一根灰色别银发带束着,本就相貌清隽的男人因为这番打扮变得更加挺拔起来,又或许是长了一岁,阮妤总觉得他好似变得高大成熟了许多,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他原本神情温和,可目光在触及她的时候,双目立刻变得明亮起来,而后又怕旁人发现,克制着低下头没再看她,只是朝她点了点头,问了声早。
都被人瞧见了,再去换也没什么意思了,而且她没错过男人眼中的喜欢,阮妤心里也仿佛藏了一桶蜜,甜滋滋的,又变得从容起来,和人打招呼,“早啊。”说着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桌子,大包小包……要是不知道,估计还以为他是第一次上门来看老丈人的。
她一面往里头走,一面故意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霍青行一听这话,果然更加不好意思了,耳根微红,语气倒是一本正经,“……我是来给先生和婶婶拜年的。”
“啊,这么早的拜年吗?”阮妤瞪大眼睛,一脸惊讶。
她明知他不经逗,偏最爱看他这副局促窘迫的模样,霍青行越不知所措越慌张,她就越高兴,最好能把人这副一本正经的皮全都扯下来,露出他私下面对她时的真面目。
他私下面对她时是什么样子呢?
阮妤不由回想昨晚发生的那些事,倘若这会只有他们两个人,那霍青行肯定又要用他那双迷人深邃的眼睛望着她了,用无声来回应她所有的话,或着带着央求的嗓音说一句,“阿妤,饶了我吧。”
想到那个画面,阮妤就感觉整个人都酥了。
“你这丫头。”阮母笑嗔拍她一下,虽然她也挺惊讶这次小行这么早过来拜年,但哪有主人家直接说出来的,“走,去后厨和我拿早膳。”
阮妤笑着应了声好,被她娘牵着往外走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霍青行,见他一副松气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呆子。
……
吃完早膳。
阮靖驰又被谭善拉着去外头找小虎子他们一起放鞭炮了,谭柔陪着阮母在后厨洗东西,阮妤原本以为他爹又要拉着霍青行去看他的墨宝,刚想回屋换一身衣裳,走到小道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阿妤。”
像是在喊她,又仿佛是自己的呢喃。
阮妤回眸的时候发现男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一副想过来,又有些犹豫的模样,看着她的眼睛却十分明亮,带着满满的希冀。
阮妤一直都知道霍青行是好看的。
便是活了两辈子,他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就像是上苍的宠儿,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优秀,可要在其中选择一样阮妤最喜欢的,那无疑是霍青行的眼睛,那双眼睛平时不带情绪的时候只会让人觉得发憷、不敢直视,可若里头藏了情,变得活络起来,尤其是像这样看着你的时候,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没法子抵抗他的魅力。
阮妤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一个眼神,她就猜到他在想什么。心里蓦地一软,这个男人啊……估计和她一样,以为昨天那一场情意是在做梦呢。
她走过去,到人面前,笑着问,“十七岁的霍青行要和我说什么呀?”
这个称呼一下子就让霍青行回忆起了昨晚的情形,她突然猛扑过来的热烈亲吻以及那炙热湿润的喘息,还有无处可藏的心跳……脸又变得滚烫起来。
他皮肤本就白,平日冷情冷心看不出,这会有了心上人尝遍情意,倒像是一块被桃花染过的白玉。
他只能轻咳一声,别过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心却安了。不是做梦,她也没喝醉,是真的,她……没忘记。
真好。
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然后递给她,轻声说,“给你。”
“这是什么?”阮妤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愣住了。
“压岁钱。”
阮妤当然知道这是压岁钱,她是想问他给她这个做什么?一般只有小孩才有压岁钱收,她又不是小孩。
男人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是固执地朝她伸着手,看着她的眼睛和她说,“压岁钱,岁岁平安。”
压岁又名压祟,是早时候为了镇压邪祟,免得小孩出事而遗留下来的一个传统……但传统只针对小孩,阮妤以前还有,过了及笄之后却没了,也就祖母总把她当小孩看,每年都会给她。没想到这人也一样,她都想问问霍青行这是在照顾心上人还是照顾孩子,不过无论是哪个,阮妤竟然意外的还挺享受这样的滋味。
这种被人全心呵护的滋味。
她无声地看了他一会,笑了起来,明媚的,耀眼的。
“好吧。”阮妤接过霍青行给她的压岁钱,还挺厚,也不知道这个小古板给她包了多少,“那你……”刚想问要不要也给他包一个,男人却仿佛未卜先知一般,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不要。”
嗯?
阮妤挑眉看他。
霍青行没看她,只是轻咳一声,答非所问,“我去见先生了。”心里却轻轻腹诽着,他才不要被她当小孩看,本就因为比她小半年而处处掣肘了,若是再拿了她给的压岁钱,岂不是更要被她笑话?
他虽然没说不要的原因,阮妤却猜出来了。
难不成男的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胜负心?阮靖驰当初因为比她长得矮,特地让丫鬟往鞋子里多放了几层鞋垫,而今某人……她摇头失笑,倒是挺喜欢他这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