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晦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胡文彰浑身一震,慢慢转过身去,颤巍巍解释说:“下官本想差下人去趟红袖坊,帮王爷请几个小娘子来,不想下人偷懒,只好下官亲自去了。”
“噢,”元晦双手抱胸,倚在廊柱上说,“本王现在又不想跟小娘子厮混了,不如大人陪我手谈两盘?”
胡文彰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下官遵命。”
“请。”
另一边,顾是非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杨恹,眼睛漆黑如墨,透着股阴森冷气。他身上仍旧穿着出事前那身月白色平分纹棉布长袍,只不过现在长袍又皱又脏,跟块抹布差不多。
杨恹低头看了眼顾是非落在地上的影子,轻叹一口气道:“真是命大,活着不好吗?非得往我跟前凑。”
顾是非缓缓起身朝杨恹走过来,他身上伤还没长好,走路略有些艰难。
“他们也让我不要来,可是不亲眼看见你的下场,我寝食难安,”他哑着嗓子问杨恹,“杀人是什么感觉?”
杨恹不答。
顾是非扯扯嘴角,又问道:“午夜梦回,那些无辜百姓可曾入梦?”
杨恹气恼,“即便真的入梦又如何?我是天生的恶人,难不成你还指望我良心发现。”
“盛泽全县一万三千四百七八人,全部葬身在天境山那小小的方坑里,受虫蚁啃食、柴狗撕咬……他们本可以安坐家中,享一碗温粥小菜,看儿女绕膝。”
顾是非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平淡到杨恹以为他只是在讲故事。
他声音单薄,杨恹得低头凑近了才能听见,听着听着,他突然看见一颗珍珠大小的眼泪吧嗒一声落在顾是非带伤的手背上,那颗泪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看呆了。
“可是他们死了,”顾是非用红到几乎滴血的眼睛盯着杨恹,“是你杀死了他们!”
杨恹被他眼里恨意吓得后退一步,待回过神来,他一把揪住顾是非的领口,厉声说道:“你以为你在这里干巴巴说两句话我就会良心发现?不会的,这世间的规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若他们比我厉害,大可以将我反杀掉,可惜他们没有这种机会。”
说完,他将人拽到近前,贴着他耳朵低声说道,“你也没有。”
话音未落,扑哧一声,顾是非藏在袖子里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腹侧,笑着对他说:“你瞧,你说的话倒也不能算数。”
杨恹发现,他不讨厌眼前这个男人嗜血的眼神。
他伸手按住顾是非的匕首,压着他的手又往里送了几分,说:“你得再用力些才行。”
顾是非十分听话,还想再用力,却被杨恹握住手,再也前进不了半分,反而被他带着一点点拔了出来。
匕首一退,杨恹腰腹霎时血流如注,他伸手摸了一把,将满手鲜血伸到顾是非眼前说:“这点血,大概是不够偿债的,你不如再想想其它办法。”
“这一刀,还你伤我那一下,咱们两清。至于盛泽百姓的债,自然有人替他们讨。”
“行吧,两清就好,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这个人的。”杨恹叹道。
“多谢。”
顾是非踉跄退后一步,提高声音道:“温小姐,可以出来了。”
话毕,温挽带着摇风和李沧声从破厢房转出来。
“阿摇,把人拿下。”
“嗯。”
杨恹嗤笑一声,“就凭你?”
他用腰带缠紧流血的伤口,主动出招,直取摇风头顶百会穴。摇风矮身躲过,意识到此人身手不凡后,他认真起来。
杨恹招式大开大合,每一招都是杀招,摆明是为杀人练的武功,即便带了伤也没落下风。
温挽等不及,她只想速战速决,于是将顾是非交给李沧声照顾后,自己也加入了战局。
她手里捏着从顾是非那借来的匕首,专挑刁钻的角度下手,渐渐的,杨恹在两人夹击下变得力不从心起来。
很快,摇风一个小擒拿手将人制住,温挽匕首挑上他的背,说:“顾大人跟你两清了,我却没有。我这人护短,他差点死在你手里是事实,所以杨公子少不得再流点血。”
这话说完,温挽的匕首扎进了他的背。
杨恹猛吐一口血,一句话不说,硬生生抗下了。
“带走吧。”
温挽拔出匕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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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文彰心不静,已经连输好几盘了。
元晦倒是沉得住气,那怕对面棋力烂的惊人,他也能面不改地放水拖着对方一步一步走,最后再慢慢吃掉它。
“胡大人不该走这步棋的。”元晦指指天元位,对胡文彰说。
胡文彰哪里听不出来他话中有话,回道:“棋力悬殊,这步棋不得不走。”
“我看倒未必,明明右上角一片可以做活,大人却死盯着这里,分明是野心太大,玩脱了。”元晦贴着他下了一目。
胡文彰被他说中了心事,当初杨乾元找上他时,他也清楚这就是个烂摊子。可他失权良久,好不容易才攀上杨家这棵大树,绝不可能轻易放弃。
所以他才满口应下,本以为赌一把赢个前程,哪成想碰上容王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真是倒霉透了。
“王爷不也一样么,下官这片棋占尽了优势位,您非得横插一脚,难道您认为凭您一人之力,可以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