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记不太清是嘉庆几年,村子里的族长找了一个牛鼻子老道来收拾她。他们从墓地里把她抓走,带到三清观去做“思想改造”了。
之后的事情她记不太清了,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好像遗失了某些关于三清观的记忆,只是偶尔在经历相似的事情时,她的脑海中才会蹦出几个散碎的画面。
但她不是很在意这段记忆,甚至连自己被关在密室中的原因也不很好奇。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会邪术,亦懂正道,会招鬼,也会驱鬼。
只是似乎一些东西已经渗透入骨子里,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她是很少做伤天害己的坏事的。她也曾想过,觉得这可能跟那段失去的记忆有关。
常安安静地端坐着,脑子中思虑着杂七杂八的事情,小手不动声色地这里戳戳,那里摸摸,表面却是一副闭目养神、一本正经的样子。
她想着,这小汽车坐起来怪舒服的,等有钱了她也要为自己买一辆。
他们很快到达了目的地,眼前是一栋中西结合的花园洋房,总共三层。中式飞檐,朱红色琉璃瓦,大型落地钢窗,外围还有护院的铁栏杆。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但借着仅剩的光亮,常安仰起头,看见大门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陆公馆。
与此同时,一阵阴冷的风忽的一下吹起她脸侧的一缕秀发。她的头发微微发黄,像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孩,但胜在又亮又顺,此刻正茂密地被一只木簪固定在她的头顶上,衬得她的笑脸愈发明艳。
常安翘起薄唇,露出一个邪气的笑。
一百年了,好久没见过这么重的阴气了,竟然让她感到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空气中突兀的笑声将阿齐吓得一哆嗦。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常安知道,这栋房子大概就跟自己生活过的那片墓地一样,游荡着不少孤魂野鬼。
这栋房子的方位极佳,这里的魂魄定然是人为的,而不是一开始便如此的。怨气越重阴气便越重,而一般的惨死显然并不致于产生这么重的阴气……
正当常安猜测这处鬼宅产生的原因时,后面的阿齐忽然还算淡定地戳了戳她,常安不悦地回头看他。
“鬼…”阿齐压低了声音,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前面的那栋楼。他胆子一向不小,只是对于某些鬼神之说的畏惧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
常安顺着阿齐的手看过去,只见二楼的窗户边上白衣飘飘,正是一个倒挂着的灵神,他掠过常安,朝旁边的阿齐露出一个狰狞的笑,两只称不上是眼睛的血窟窿往下滴着粘稠的液体。
那灵神显然是把常安当成了自己的同类,没把她当回事。常安本就天生阴气旺盛,再加上沉睡百年身体还未腐烂,如今那股子鬼邪之气被地下的阴气滋养得更盛。
常安一个高抬腿踢向阿齐的后背,阿齐晃了一下神一不留意被踢了一个踉跄,正要破口大骂,只见常安拔下头上的桃木簪子,用力朝着灵神的方向挥过去。
一头茂密的长发顿时散开,肆意张扬在空气中,常安表情严肃,朝他大喝一声:“清醒点!”
阿齐就算再傻现在也明白了,那是灵神给他使出的障眼法,怪不得他现在身体有些僵硬发麻。
那木簪子没伤到那灵神,像是有生命般自动飞回常安手中。
常安拢了拢头发,伸出一只小手稳稳当当地接住那只木簪,手法熟练地盘起之前的发髻,重新将桃木簪子固定在头发上。
阿齐这次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向常安道谢,内心忏悔之前自己的不敬。
常安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她目光冷厉地盯着窗户,白色的窗帘在这个黄昏显得更加诡异,随着天色逐渐黑下去,她明显感到魂魄的流动更加强烈。
常安可以感觉到,刚刚的冤魂显然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更像是被困住了。本来就死于非命,死后还要受到束缚,这下怨气就更重了。
阿齐见常安不搭理他,以为小仙姑生气了,讪讪地闭了嘴。夜晚天气变凉了,他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他不知道这是鬼魂作祟,只以为是天冷了。
常安忽然迈开步子朝陆公馆走去,阿齐看看着这个刚刚到他肩头高的小姑娘,她那毫不犹豫的样子竟让阿齐的内心产生一丝敬佩。
常安摸着外层护门上的铁锁,开口道:“打开。”
“……啊好!”
阿齐刚才走神不说,现在里里外外把口袋摸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钥匙,见常安脸色不悦,心虚道:“应该是忘在老宅了…要不我回去拿?”
“好啊。”常安目测了一下院墙的高度,是自己无能为力的,接着又笑道:“顺便把你们家主人请来吧,我有些事情想与他商谈。”
阿齐觉得为难,向常安解释道:“仙姑,我们会长每年仲夏都要去三清观小住,按照惯例还有两三天才能回来,有事你可以问我们林管家,林家好几代都在陆家当管事的。”
“那就把管家带来啊。”常安露出一个天然无害的笑。
阿齐本来觉得常安美丽,后来看多了竟然产生一丝恐惧。不知是不是这里气氛过于诡异的缘故,那白皙的脸,嫣红的唇,原本姣好的面孔在这个黑夜里变得鬼气森森。
他一边点头一边连声说好,逃似的朝车子飞奔过去。
常安眯起眼,目视着阿齐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心里打起小算盘。
让主人家来这里是为了吓唬他们,只有知道事态有多严重他们才能给出一个好价格,她自然要有多严重就说得多严重。
她前几天看上尚香坊的胭脂了,还有金世家的洋装、周记的糕点、四季斋的酥皮烤鸭……
常安掰着手指头数着,想着想着兀自笑出声来,那串甜甜的笑声在这安静地夜里显得不合时宜。常安从挎包里拿出自己的小香炉,插上一柱香,食指于中指并在一起,在上好的檀香顶端轻轻一蹭,像变戏法似的将它点燃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原本淡色的眸子变得幽深起来,随后又再次变成原来的颜色。
常安在地下石室中沉睡了百年之久,她忘记了沉睡的原因,只知道醒来后自己依旧是十六岁的美好年华,身体除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之外并无其他,她认为自己还可以续接着沉睡前的年纪继续成长。
但她也知道,自己总归不是个人了,因为她不吃不喝也可以活着,偶尔需要燃上一炷香来续命。这种情况是她前所未闻未见过的,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变成了个什么怪物,但无论如何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而且她要让自己在这个花花世界中舒舒服服地活下去。
常安坐在石阶上无聊地等待着,好在阿齐在她失去耐心之前把林逸带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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