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慧拿了鸡蛋之后,就开始在厨房放东西,从梁上拿了小半袋的花生出来,花生只有一小半袋,一颗颗干净饱满,她把花生倒进篮子,浅浅的铺住了篮子底,她看也不看门口的人,自顾的说着:“你不去,我去,我把季家姑娘订下。”
“订下我也不讨。”
“咚”的一声,董慧把手里的半罐酱重重的放进篮子,这么重的力道下去,酱盖子都启开了一半,她转过身来,“你这副倔样子是做给谁看?不讨是想打光棍?”都二十出头了,再不讨就讨不着了。
董慧吁喘着气,喘了好几口气,慢慢耐着性子说:“季家姑娘是个好的,以后就晓得她的好处了,那李月秋是娇养出来的,长得那个模样,不是个安分的,过日子不能找那样的。”这话她已经在陈立根面前说了最少都有十几次。
陈立根每次都没听进去,这会看着他的神情,董慧知道,还是没听进去,这让她那点耐出的性子一下没了。
她越说越急,跺了跺脚,语无伦次,“我们家讨不了她,要不起,养不住!会惹祸的。”最后几个字董慧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都透着颤。
陈立根嘴角抿成一线,走了进来,拉着董慧在板凳上坐下,冷硬的五官柔和了不少,“我晓得要不起。”他一直都晓得。
“你晓得就好。”董慧颤抖着抓住大根的手,欣喜道:“既然这样就听娘的,跟娘去季家。”
季家的姑娘对大根有那个意思,不然凭她的条件,早开始找合适的了,这是专门等着她家大根去说亲呢,挑捡日子还不如撞日子,今儿去,早去把亲事订下了,早心安。
陈立根摇头,漆黑的眼眸看着董慧,抿成一线的嘴角在沉默一会之后,开口了,“我已经应下了李家,让她来坐家。”
灶膛里烧火的陈山水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捏在手里的大铁勺没抓稳,掉了下去。
董慧蓦的一僵,抬手冲着陈立根的脸抽了过去,啪的一声打得毫不留情,语气又惊又怒,“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陈山水捡起地上的沾了灰的大铁勺,被这一幕弄得本是上前了两步想说几句话,让哥别那么较真,如果,季家姑娘很好的话,就该讨了做婆娘,但因为董慧突然动起手来而不敢动弹了。
陈立根被抽得偏过头去,他倔强的又回过头来,低沉着声:“我答应李家让她来坐家。”
第50章坐家
董慧坐在屋里紧闭着屋门,屋里没点油灯,黑漆漆的不见五指,浅浅的月光从窗户里散落了进来,照得矮柜上的一对同心锁熠熠生辉,仿佛披着一层璀璨的光泽。
她枯坐在屋里好久,屋里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任何的人在,一点动静也没有,躲在暗处的老鼠咻的一下明目张胆的从房梁窜到了床底,动作飞快的嗯哼,紧接着发出吱吱吱的叫声。
农村老鼠稀松平常,没哪家是干净得没一只老鼠,只不过是多少的问题,不要让老鼠进紧要的房子就成,像是堆放粮食的仓库,或者是睡觉的屋子,老鼠不是偷粮食就是咬布料,她家这破败的屋子,屋里再收拾得赶紧,老鼠照样能进来,但此时董慧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老鼠。
屋门被轻轻推开,床底的老鼠像是注意到了动静,叫声一下没了,陈山水捧着碗小心翼翼的样子,“娘,天都黑了,再不吃饭饭菜冷了。”
灶膛里的火炭都快熄了,饭菜炕在锅里,再不吃就冷了。
然而盯着同心锁发呆的董慧不吭声。
陈山水在门口站了一会,走进屋,拿出油灯慢慢点上,把碗搁在矮柜上,瞄了一眼那对同心锁,这同心锁,他从懂事起就看到他哥一直挂在脖子上,他小时候淘气,看他哥有,自个也想要,有次非要让他哥把同心锁让给他。
被他哥按着揍了一顿,老实了,之后就不敢嚷嚷着要了,不过他也只见过一个,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对的样子。
灰扑扑的,老旧很多,但之前有人还特意问过他哥卖不卖,卖的话可以换一袋高粱。
陈山水的视线在同心锁上停留了会,站在原地支支吾吾的开口,“哥都在外面跪了好半晌,这么跪着不是个事,娘,让他起来,成不?”
他哥都在外面的石板地上跪了快好几个钟头了,这要是白天跪还不咋地,但入夜后温度低的很,那石板又冷又硬,铁人也禁不住这么一直跪着,寒凉了会落腿疾的。
陈山水继续劝道:“娘,让哥起来,有事我们把事情解决不久好了?”
董慧悲从中来,别过眼去不看门口,嗓音干涩,“他爱跪就让他跪。”
话说出口,却是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眼角落了眼泪下来,她用上了自己从没用的那一套撒泼手段,像是一个没见识的村妇一样胡搅蛮缠,威胁大根要是敢让李月秋来坐家,就一头碰死在外面的青石板上。
但她没把自己碰死。
大根先跪下了,膝盖碰撞到地上发出闷响,像是撞到董慧的心坎上,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多少年了,自从她家那口子不在了之后,大根仿佛一夜之间就长成了能撑家的汉子,这么多年,比起山水,她对大根亏欠良多,活到这岁数,她就盼着俩儿子能平平安安,别的她什么都不图。
好姑娘又不是只有李月秋一个,她家要不起李月秋那个模样的,攀不起。
董慧也不是对李月秋有意见,那小姑娘小时候最讨人喜欢,性子甜糯糯的,她抱过,哄过,也是看着人长大的,把人当儿媳妇待着。
后来一场大火把家里烧了个干净,家里败落,欠了一堆的债,不知要还到哪个年头,生活根本没了多大的盼头,破落得一年到头都吃不上点细粮,她家这情况还怎么和李家那样的条件结亲。
李月秋这几年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上次她带着媒人来家里给自个说亲,她看了一眼,葱嫩水灵,美得晃人的眼,人间绝色也不过如此了,那模样比当初闻名十里八乡的林茵都美上几分。
当初那么有本事的李拥军都护不住人,如今,他们陈家这个破落户,要什么没什么,如何护得住,她不让大根讨李月秋是为他好。董慧怕,怕大根走了李拥军的老路,变成和李拥军一样的下场。
董慧在屋里一坐将近坐到了天亮,天亮的时候,她从屋里慢慢走了出来。
陈立根挺直着背脊,膝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夜过去,他动都没动一下,早晨地面上铺了一层霜气,泛着湿漉漉的印记,也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褂子,隔了一夜,他脑袋上的红印消失了下去一些,肿得没之前严重,但一副倔样一点没消下去。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董慧叹息了一声,神色间交织着各种情绪,痛苦担忧愧疚,她胶着了一夜的时间,只感觉是老天在作弄人,此刻,她弯腰把手里的两枚同心锁放到陈立根手边。
转身回屋子的时候,她问了句,“订了日子哪天来坐家?”
陈立根顿了顿,抬起眼,“十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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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主大吉和顺,宜坐家,合姻缘。
李月秋天刚刚天亮就翻身起了,收拾出自己的一只小包袱,然后换好轻便的衣裳,对着镜子细细的打理头发,编成两条毛绒绒的小辫,哼着歌打开屋门,去柴房拿了背篓背上准确去挖芋头。
出门的时候碰到刚起来的李老头,他今个不进山,起的比往常晚了些,看见要出门的人,叮嘱了一句,“今个要去坐家,早些回来。”
李月秋腿上被爷爷打的那一棍还隐隐泛着疼,开始的几天动都动不了,肿得都快有一指高了,晚上疼得睡觉都睡不安稳,擦了好些天的药才好了些,不过还是疼。
她心有余悸的乖乖点头,告诉爷爷自己会尽快回来,然后飞快的拎着锄头出去了,背篓里除了锄头,还放了镰刀,因为张母的事,现在李月秋一个人不管出门出多远,一定要带“武器”防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