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姚知县都这般夸赞许敬宗的诗作,在场之人纷纷也恭维起来,许敬宗坐在人群里,面带骄色,余光时不时地瞟向顾成礼这边。
顾成礼将许敬宗所作之诗细嚼一番,的确很是精妙,这许敬宗瞧着老成,性格也不甚讨喜,没想到诗却作得这么漂亮,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他心里喟叹一声。
坐在他身旁的赵明昌忍不住把身子靠过来,低声说道,“他也是此次的癝生,不过他与你之间还差了一名。”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为何要与顾成礼说这些,可能是见他像是不认得这许敬宗便忍不住出言吧,毕竟他俩在县试前可是都与这许敬宗发生过节呢,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了。
一想到他瞧不上的两人竟都比自己考得好,赵明昌情绪低落,端起案桌上的酒盏低饮起来。
顾成礼挑眉,这次放榜考中的秀才只有十名,而癝生则是其中的头三名,那么许敬宗应就是第三名了,果然是有些实力的。
许敬宗也一直在暗中打量顾成礼,怎么也没想到案首竟是被这么大的一个小子所得,心里很是不服气,如今又见赵明昌与他两人在嘀咕小话,顿时想起县试那日的罅隙,心头一哽,站起身来,先是朝姚知县拱手一拜,娓娓道,“听闻顾案首才学不凡,在下不才,想要讨教一番。”
在场之人静下声来,纷纷看安静坐在角落处的少年,不过一身布衣长衫,面貌清隽,若非他是此次院试案首,在座之人很难注意到此人,实在是他太默默无闻,也不与旁人攀谈。
顾成礼没想到许敬宗会当众提出与自己比试,身形一顿,抬眼看向上首,眼见姚知县露出意动神色,连忙站起身来,先是朝上座拱手一拜,方才道,“学生不才,确实不善作诗,担不得许兄的讨教。”
他对自己的作诗水平很清楚,经过多番训练,如今也能应景赋诗,但只能堪称中上,与许敬宗如今的作诗水平相比,并没有什么胜率。
许敬宗开口,“顾案首过于谦逊了,好歹你也是此次院试头名,不若让我等见识一番。”
姚知县左手扶膝,很是闲适,目光转向顾成礼,思绪转了转,悠悠开口,“文瑾所言不假,你二人皆是此次院试前名,不若也赋诗一首,让在座诸位见识一番。”他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切磋一下,无伤大雅。”
众人的目光随着姚知县话落皆凝在顾成礼身上,便是坐在他身旁的赵明昌都忍不住手心捏汗。
院试考的是试帖诗、五经文、圣谕广训和策论,顾成礼能拿头名说明他学问的确做得不错,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比得过许敬宗,这点在场文人皆心知肚明,毕竟人各有长短,而诗作就是许敬宗的长处所在。
可顾成礼是案首,若是当众比试输给了第三名,他的颜面何在?
在场之人忍不住呼吸放轻,俱是盯着清俊沉默的少年。
顾成礼叹了一口气,正欲开口,不想却听上首一人温声问道,“听闻你策论作得不错,不若我考你一番便罢。”
顾成礼一愣,抬眼望去,那人目光含笑,看上去温和儒雅,正是先前被众人低声讨论的学政大人傅茂典。
第23章
顾成礼目光望向上首,“还请大人出题。”
“自本朝开国一来,便提出以文治国,同圣上公治天下的,是士大夫,而今世风不正,欲求无边而见识短浅。想要正世风以复古道,何解?”1满座皆惊,傅茂典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谓是直指人心若人心不正,世风又如何正?
最终,顾成礼也没给出满意的答案,而在场之人也无心于看他与许敬宗的比试,原本是期待满满去的宴席,到了后来却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最后满腹心事而归。
不过对于顾成礼来说也并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算是提前和几个同学认识了一番,经过许敬宗那么一出,赵明昌自认为与他关系近了些,倒是往他这儿倒了不少消息。
譬如,他得知了考中的十名秀才并非全都到场了,还有两位缺席了。
其中一位是在他之下而又居许敬宗之上的第二名,唤作裴清泽,听说是身体抱恙,另一位则是京城侯府的公子,不过因祖籍在此,故而返乡应考,唤作谢玉堂。
这谢玉堂与裴清泽皆是年龄不大的少年,年约十七八的少年郎,再加上顾成礼、赵明昌,都是不过双十,便是许敬宗年岁大些,如今也才二十又五,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
这在往年是非常少见的现象,因为科考是不限年岁,又是糊名批改,往往中榜者都是年岁偏大的。
顾成礼从这次宴席回来后,收拾一番就要回村了。
如今快要入伏,再过一阵子天会更热,也是农忙时节,一般这个时候各书院、庠序2都会放旬假,而等立秋时再重新回书院庠校读书。
等秋收后,顾成礼就要去县城里的县学读书,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掉。
这次顾成礼归家,能明显感到顾家众人都有些变化,原先他们虽知道顾成礼聪慧、有读书天资,但仍会忧虑还没等他考中顾家就被他拖垮了,但谁能料到顾成礼能在十三岁就中秀才呢短短三年就从白身到秀才公,这样的投资简直就是太划算了,由不得他们挑出半点不好来。
先前顾成礼考中童生试时,张氏就与婆母提,想要办场酒席热闹一般,当时不管是赵氏还是顾成礼都觉得不妥,此事就作罢了。
如今此事再次被提出来,不过是张氏提出,而是赵氏要求的。
小老太太这几天都乐呵得睡不着觉,她孙儿真的考中秀才公了?她真的当了秀才公的祖母了?哎呦喂,真是越想月觉得高兴,好几次都在梦里笑醒过来。
这样的大好事不仅要办酒席请村人与亲戚来热闹一下,更应该祭祀先祖把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情告诉老祖宗,也要让老祖宗喜庆喜庆,更重要的是,得让老祖宗继续保佑她孙儿鸿运当头、继续高中。
原本顾家也只指望着顾成礼考中秀才就行了,可哪想到他这样出息,才十三就已经考中,那自然是继续供下去了。更何况如今家中境况比原先好些了,五郎是癝生,每年都能从官府领四两银子与七石多的粮食,县学又不收他束脩,这样以来他领的那些银粮不仅够他自己用,还能补贴到家里。
既然赵氏这老太太都开口了,众人自然是不会反对,挑了一个好日子祭祖,然后就风风火火地开始办酒席。
那日非常地热闹,村里人几乎是都来了,还带了些鸡蛋、豆子之类的当随礼,按他们来说,吃不吃酒席无所谓,主要是得蹭蹭秀才公的喜气,把赵氏听得更是喜上眉梢。
村里人家一般只有在家中发生极大的事情时才会办酒席,通常都是红白喜事,而吃酒的席位也不是随便乱坐的,关系疏远的放一桌,亲近的放一桌,德高望重的则又是另一桌。
这次请来的客人中,身份最贵重的当属是枣泥沟的村长与里正,尤其是里正,不仅是一里之长,还是个老童生,平日里最爱掉书袋,村里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如今才年过十三的顾五郎都考中秀才了,也不知里正该是如何反应,众人心想,说起来这里正与顾家还是同宗呢,不过是关系远了些。枣泥沟这个庄子上的村民并不全是一家,而是由多姓的先祖一起来此定居繁衍下来。
顾老爹与赵氏生的儿子多,干脆让他们都去陪自己岳家坐一桌,而他们老夫妻则是与村长里正坐一桌,而顾成礼同样在此作陪,此刻顾老爹端起粗口大碗,里面装满了酒,兴高采烈地要敬在场众人,“今日是我顾家大喜的日子,大家伙都敞开了喝,不醉不归!”
他话一说完,就立马先干为敬,最后给众人亮了个碗底才坐下,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酒可是个好东西,不年不节的寻常人家还真不随意喝,如今顾家这么大方,准备的菜也很丰盛实惠,原本还有些酸了吧唧的村人心里顿时好受不少,心想,至少他们也吃了顾家这么一顿,算是占了个大便宜。
可不是大便宜吗,便是先前嘀咕顾家小话的吴荷花都跑了过来,不过如今她不敢往中间凑,带着自己孩子与男人坐在最边角的位置,旁边有人笑道,“你不是说顾五郎考不中嘛,如今人家都是秀才公了,你咋还来喝酒呢?”
其实这人想问的是,你咋还好意思过来呢?但凡要些脸面的人,都不会在与顾家婆媳撕了这么多次后,还腆着脸来吃酒。
但吴荷花是那种要脸的人吗?她不是,白给这些好吃好喝的,她干啥不来,她又不傻,直接呛回去,“你们都能来,凭啥俺不来?”
赵氏婆媳几个早就知道吴荷花也过来了,张氏一脸气愤,敢咒她儿子,想要上前直接去将这女人轰出去,却被赵氏一把拉住了。
赵氏横了三儿媳一眼,“也不看看今日是啥日子,这可是五郎的大好日子,你就上去轰人?亏得你还是五郎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