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上,江随舟面若冰霜。
他是没想到,那陈悌居然急功近利至此,舍下一张脸皮都不要了。
他当然知道陈悌是想干什么。邀霍无咎去他院里赏些破花是假,看到后主吃瘪、特意在他宴上给后主找场子,拍后主的马屁是真。
毕竟他一直跟在庞绍麾下,官位又不高,真正能在后主面前露脸的机会并不多。上次江随舟退了他的邀请函,反倒给他做了筏子,让他有机会博后主一笑。
果真,后主一口应下,半点没给江随舟反驳的机会,且当场给陈悌官升半级,赏了他个美差。
宴上自然一片皆大欢喜,唯独江随舟,原本装出来的冷脸,成了真的冷脸。
宫宴结束时,外头雨下得更大了。
并着骤雨,疾风簌簌吹起,将马车的锦帘鼓动得呼呼作响,并有不少碎雨吹进了车中。
片刻功夫,江随舟半边肩膀都淋湿了,他却浑然未觉,只冷脸盯着窗外。
他自知,这次宫宴虽不是鸿门宴,这些人却早卯足了劲,要拿他们给后主寻开心。明枪暗箭,自不是招招都挡得下,但骤然被这么个马屁精利用了一遭,他心下还是极为不爽。
尤其……霍无咎怎么办?
许是总怕被霍无咎记恨,替他打算成了习惯,今日这事虽跟自己没关系,江随舟却还是因此烦躁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呼啸进来,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喉头一痒,就要咳嗽。
却不等他咳出声,忽然有一件柔软厚重的大氅落在他身上。那大氅上带着一股热乎乎的体温,霎时将他包裹了起来。
江随舟一愣,抬起头,就见霍无咎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
是他将自己的衣袍脱了下来,搭在了江随舟身上。
“你……”江随舟看他脱了大氅,已然穿得单薄,就要将身上的衣袍取下来还给他。
就听霍无咎开口:“你病刚好。”
江随舟手里攥着霍无咎的衣袍:“嗯?”
就见霍无咎微微侧过头,看向了他。
“披好。”他说。
江随舟讪讪地将那大氅盖在了身上。
他虽说如今身体不好,但好歹当了二十多年健康的人,因此总忘了自己是个病秧子。却没想到,霍无咎比他记得还清楚。
见江随舟乖乖缩进了他的大氅之中,霍无咎顺手给他将边角掖好了,才满意地转回去。
江随舟看向他。
他总觉得霍无咎嘴唇颜色不大对劲,来的时候就有点发白,这会儿似乎更白了几分。
“……你不冷啊?”他问道。
就听霍无咎轻嗤了一声,侧眼瞥他:“这算得什么冷?”
真论起冷的话,阳关才叫冷。冬天的雪下一夜,能将营帐的门都埋了,要他们连挖带踹的,才能把门打开。
昏暗的马车中,他侧目时微一挑眉,露出了几分少见的少年意气。
与方才殿上有点像,却又没那么强的攻击性,甚至隐隐有两分炫耀的模样。
江随舟不由得跟着轻笑了一声,裹了裹大氅。
“不冷算了。”他说道。
霍无咎见他笑了,目光不由得一顿,多看了他两眼。
马车的昏暗处,他腿上的衣袍早被淋湿了。湿气洇到伤腿上,使得他的腿像是被刀刃剜进了骨缝,已经疼得开始控制不住地打颤。
是因着车轮碌碌而行,才让江随舟没感觉到动静的。
不过,没听到正好。
虽说他将大氅脱下,裹到腿上,许能缓解两分,但他却见不得病兔子打哆嗦。疼对他来说,忍一忍就算过去了,但若是让这位靖王殿下又被风雨冻病,回去再发热吃药,恐怕又要被那汤药苦得掉眼泪。
如今,还换了他一个挺好看的笑容,委实不亏。
——
江随舟夜里睡得浅。
他回了房中,换好衣袍躺下,仍有些惦记今日发生的事。思来想去之间,窗外雨声滂沱,便使得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声清脆的小物落地声惊醒的。
他睁眼,帐外只点了一盏夜灯,更亮的是窗外的闪电。他侧目往窗边看去,就见电闪雷鸣中有个高大的剪影,有些费劲地从床榻上坐起来,似是要去捡什么东西。
江随舟连忙起身。
“怎么了?”他嗓音中带着几分没睡醒的沙哑。
霍无咎片刻没回应他,很费劲地才坐直了身体。
江随舟连忙下床,踩上鞋子走到了坐榻边。
直到他走到面前了,霍无咎似乎才注意到他醒了。霍无咎眉头皱得死紧,微抬起头看向他,哑声道:“吵醒你了?”
夜色下,他脸色白极了,额头上也覆了一层细汗,将他额角的碎发都打湿了。
江随舟一惊,忙问道:“你怎么了?”
就见霍无咎抬手揉了揉额角,似是疼得有点发懵。
他的手也在发抖。
江随舟从没看到过他这样,甚至他从牢中出来、浑身伤口还在发炎发烧时,也没有这样。
“你哪里不舒服,我让孟潜山去请大夫!”
就见霍无咎摇了摇头。
gu903();“没事,下雨,腿不大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