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走吗?”
这句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
你若回去,今日可汗率兵踏足巽朝地界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若不回,便是北狄行为挑衅,意图挑起争端。
裴应星手中剑身已经出鞘了两寸余,在跳跃的火把下泛出一抹冰冷光泽,他看着沈燕回,眼神冷然。
与此同时,周围的巽朝兵士纷纷拔剑,随时准备一拥而上。
防守令厉声呵斥,“还不快放下兵刃!”
裴应星扯了下唇,似是讥嘲,“唰”的一声将长剑彻底抽出,架到了沈燕回的脖子上。
舒明悦的瞳孔骤缩,面上的欢喜退去,转而慌张失措地伸手去拦。好在沈燕回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她胳膊。
——别动。
他手掌轻握,以示安抚。
舒明悦动作一顿,手中的力道随之卸去,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了,只微偏头,两只乌黑眼瞳死死地盯着他手腕,脊背紧绷。
见状,裴应星的神色更冷了些,他的剑从侧后方而去,正好紧贴着沈燕回的脖颈,锋利剑刃泛着一抹森森寒光,仿佛下一瞬就能割破他喉咙。
沈燕回神色不变,又抬手做了一个制止动作,示意身后的兵士不要乱动,不急不徐看向裴应星,冷声问:“要在这里动武吗?”
裴应星微微一笑,“将军不动,我自然不会动。”
这种硬碰硬的时候,谁先怯让,谁就输了。
沈燕回闻言,面色不显地变了下,眉峰微拢,开始重新打量眼前的青年。
战事一念可起,却非一念可熄。他笃定裴应星不敢因一己之私至万民生死于不顾,正如裴应星也笃定沈燕回不敢真的对他拔剑相向一样。
“我此来,只想带回我的未婚妻。”裴应星淡淡地说。
他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垂眸看向舒明悦,顿了顿,将语调略微放缓和了些,“悦儿,和我回去,如常举行婚礼。今日之事,我不会与你计较。”
因为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比平日要沙哑,此时半是哄诱,半是威胁,透出了几分森森然的意味。
话落,周围的气氛仿佛凝固住了。
防守令的神色微妙起来,忍不住偏头看向沈燕回和舒明悦,那不掩惊愕的眼神像是在说,沈将军竟然抢别人的妻子?
夺妻之恨,这可不共戴天啊。
防守令悄悄打量舒明悦的容貌,的确五官明艳,容色姣好,不禁感慨红颜祸水。
“你胡说!”舒明悦气得脸色涨红,“我根本没答应嫁给你!”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合两姓之好,他们两个连私奔苟合都不是!
裴应星充耳不闻,也不看她,手腕一动,挟持着沈燕回的剑刃更逼近了些,划出了一丝血迹,“下马。”
这两个字,显然对舒明悦而说。
舒明悦感受着森寒逼近,面色刷的一白,恼怒的涨红一瞬间退去,身体止不住的发颤。
只是不知是气的还是怕。
沈燕回仿佛不察疼痛,余光瞥了下周围人马。防守令前来匆忙,只带了十几个人,而虞逻却有兵士小五十。
他们本就弱势,此时他和悦儿又被包围在中间,外一圈是北狄人,再外一圈才是巽朝兵士。
沈燕回一手护住舒明悦,另只手缓缓按上了腰间佩剑。
霎时间,气氛剑拔弩张,几欲爆发。
舒明悦见状,如坠寒窟一般,绝望如潮水般涌来。
诚然,她并不认为被虞逻强取豪夺,是自己的过错,可若真的因为此事害大表哥受伤,那就是她的过错。
倘若再因此事,伤两国邦交,掀起战火,她就是千古罪人。
舒明悦垂下眼睛,喉咙慢慢滚了下,死死地咬住下唇。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回家了。
“悦儿,别怕。”沈燕回安慰着她。
舒明悦眼眶一红,她当然知道大表哥不会放弃她,可是……
虞逻强势如斯,对她势在必得。
谁晓得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晚间的风卷着一丝躁意而来,将她心里那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吹没了。
沈燕回握剑的手掌微微动了几分,试探着,似乎是在思忖眼前这个年轻的可汗是否当真狂妄到不管不顾。
其实戎马倥偬这些年,他很少在北地,这是他第一次与阿史那虞逻正面交锋。
说实话,他不愿与阿史那虞逻交恶,因为在都利可汗一众儿子中,虞逻最亲近中原。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天下刚定六年,百废待兴,于巽朝而言,已经不能再战了。
更何况,两国若战,北狄骑兵势强,子民悍不畏死,有天然优势。
战争最好的结果,也很难比现在的情况好。
今日虞逻所表现出的强势,的确超乎他预料了。
可无论如何,他不能把悦儿让出去,把她的生死、荣辱,全然交给另外一个男人。
沈燕回一手圈紧舒明悦,另只手紧握剑柄,正要有所动作,两只小手忽然飞快地按住了他胳膊,他低头看去,便见她神色焦急。
“不可以。”
舒明悦朝他摇头。
即便要对虞逻动武,这个决定也不能由大表哥做。
君是君,臣是臣。
舅舅才是巽朝的皇帝。
这个道理,她上辈子已经深深体会过一次了。一旦此事处理不好,大表哥便是背负罪名的那个人。
沈燕回蹙眉,正要开口说话,舒明悦含泪摇头,在他掌心悄悄写下一个字。
——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即便她今日被虞逻带走,只要大表哥平安无事,来日她仍有机会回长安。
沈燕回沉默了。
“我会没事的,别担心。”舒明悦朝他弯唇浅笑,然后扭头看向虞逻,抿唇道:“我和你回去,你先把剑放下。”
裴应星持剑的手没有动,下巴上胡子拉碴,看起来很疲惫,低哑声道:“先过来。”
舒明悦跳下了马,揪着手指尖,一步一慢吞,缓缓朝他走过去。
每一步,都写满了不情愿。
夜色彻底黑下来了,周围举起一簇簇跳跃的火把,在地上拉出道道斜长交织的影子,一轮圆月挂天,光华略微黯淡。
夏风打着旋从山谷中刮过,将诸人衣摆掀出寂萧的弧度。
虞逻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清醒的。
他手中握利剑,横在沈燕回的脖子上,而舒明悦红着眼,无措站在他旁边。
虞逻神色呆滞,手腕一抖,眼睛僵硬地睃视一圈,待记忆慢慢涌入脑海,脸颊倏然扭曲。
这个废物——
他都做了什么!
虞逻心脏狂跳,喉咙滚了下,强压下情绪,小心翼翼地去觑舒明悦神色。
只见她仰着头,用一种想怒又不敢怒的眼神看他,冰冷又恼恨。
“可以把剑放下了吗?”
原本娇糯的声音一字一顿,藏不住的咬牙切齿。
虞逻整个人彻底僵住了,回过神后,猛地松了手中剑,慌乱之下,又从马上跳下来,想伸手去抱她。
“悦儿……”
舒明悦往后退了一步,忽然眼神冰冷地凝视某一处。
虞逻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恍然发现银亮剑刃上的那丝暗红血迹分外刺目,他一呆,慌忙把剑收入鞘,又丢到一边去。
舒明悦偏头看了眼大表哥,果不其然,他脖子上有一道血痕。
她眼圈一红,扭头看向虞逻,忍着怒道:“还不让你的人让开!”
“退!”
gu903();虞逻立刻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