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细细端详着睡梦中的五官,挪不开眼,真不明白,又不是没有照看过孙女,安庆安和也在康宁殿待过,这个怎地如此可人疼爱,许是长得标致的缘故?
小儿一入眠阖宫的人行走踏步小心翼翼,唯恐惊醒了,锦叶守在旁边摇着小扇,笑望着婴儿,低声道:“小公主眉眼的神韵肖似太后,嘴巴和小鼻子像贵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真会长。”
太后眼前浮现孩子娘那张娇艳的面庞,冷哼道:“我们玥儿是金梧玉树上的凤凰,岂是她能比得!”
锦叶注意到戴着金镶玉小镯子的雪藕小腕一粒小米大的黑痣,颜色很浅,不细看几易忽略,太后早见到了,道:“这是遗传了他父皇,禝儿幼时也在一模一样的地方长着一个,大一些便淡没了,怀珠的小痣长在左腕,祈儿到是没有。”
锦叶是元和十年来到太后身边的,不知道有位夭折了的小公主,问:“怀珠是谁?”
“她的小姑姑,卒亡的时候只有封号,名字是哀家取的,怀珠韫玉,如今算来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太后眼前浮现一个襁褓中哭的像小猫的婴儿,孱弱苍白,记忆中的模样只剩了模糊的一团,不由心酸哽哽,眼眶噙了泪,白韫之功德圆满的人生,到底是有遗憾的。
拭去泪水,又问:“随行的官员有谁?”
锦叶答:“奴婢到吏部去问了,有户部右侍郎荀大人,司农少卿施大人,其他都是各部例行随驾的。”
太后算着日程,他们该巡视到邺县了。
浩浩荡荡的卤薄仪仗迤逦在盘山路上,醒目的龙旌迎风猎猎,山河原野被这一亮色焕然,草木相辉光。
安可一时顽皮也钻到皇舆车上,皇帝怕她闷,将一扇车帘挂起,小女孩乐滋滋地探出小脑袋,定柔让人拿了点心和牛乳喂她。
窗眼外山明水秀,重峦千仞,巍峨遮蔽了日头,或雄伟,或嶙峋,或俊秀,让人目不暇接,,青翠的脉络绵延不尽,广袤大地,无不彰显山河壮丽之美。
密密层层的梯田逶迤不绝,北地多是旱田,神武卫擎旗在前开道,各处的府兵执戈岗在路两侧,田间架着耕犁的早已伏拜在地,额头贴着黄土。
每至一地,地方官员三跪九拜叩迎,着朝服大弁冠,皇帝时而下辇与随驾的司农官员步入田垄,捏起泥土查看,询问天时和农作,或挽袖子亲手驾起耕犁,定柔远远望着孩子爹,渊亭山立的背影当农夫有模有样的,可见不是第一次上手。
他真是个理解民生疾苦的皇帝,事事亲力亲为。
这个男人犹如陈年的醇酿,越是品味越是甘醇。跟他在一起以后,才知道何为人中麒麟,何为精金良玉。
途径一个小镇,民众跪在街市两旁,辟出宽阔的御路,安可看到有冰糖葫芦担子,以前外婆买来吃过,霎时口水直流,嚷着要,定柔凶巴巴训她:“忘了母亲告诫你的话吗,怎地出来全忘了规矩!挂在上头都是灰,吃了会肚子疼。”
皇帝笑,好像你多守规矩似的,是谁和人打架来的,像泥鳅,像兔子,敏捷狡黠,还拿鞋底子扇人脸,你才端庄持重了几天,净会欺负孩子。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不然小娘子又要瞪人了。
安可吸吸鼻子,眼眶含了泪,眉心臭臭的一脸不服气,皇帝伸臂抱到膝头安慰哄,命住辇,令小柱子去将糖葫芦担子扛过来,让小公主吃个够,出来就是为了从心所欲,规矩仪范统统滚一边去。
定柔瞪他:“你就惯着罢啊!”
下跪的小民一动不敢动,府兵和禁军持着明晃晃的刀戟围的邢列森严,有那胆子大想瞻天颜悄悄抬头,惊见仪仗停了下来,一名内侍官衣裳的走过来,扔给卖糖葫芦老汉一个金瓜子,一把扛起担子,走到朱轮华毂的皇舆车前,金丝鲛纱帐幔掀起,女医用银针一个个试了毒才呈进去。
安可一气吃了三串,皇帝拿着帕子为她擦擦嘴角,拿过丁香薄荷茶漱口,并严肃地说不可多食,否则对肠胃不好,留着明天吃。
安可很乖顺地点点头,笑的嘴角梨涡灿烂,甜甜地道:“儿臣听父皇的。”说着对母亲努了努鼻尖,那意思是我不跟你亲,我跟父皇亲。
定柔回瞪了一下,意思是你父皇是我的人。
夜晚,銮驾驻跸在州府的公廨。
纱罗帐子里弥漫着汗水氤氲,两个赤身相贴,男人半坐着,女子软泥般依偎在怀里,她只觉一生的时光太短,来世我们还会遇到彼此吗?
她手臂环在男人的颈上,说:“夫君,我想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
过去总说誓不做生子工具,可对着深爱的男人,她恨不得生一窝出来。
他掌心摩挲滑腻的香肩,吻着幽香的发,柔声道:“我自然盼着多几个我们的骨肉,可我怕你疼,怕你流血,上次吓得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太医说你连育两胎,这一两年不适宜有孕,养一养再说吧。”
她自生产出月后便吃着温中补血的汤药,为怕避子汤伤身,每每欢爱时他用着肠衣。
她仰颔贴了贴那丰润的唇,英勇的小模样:“我不怕,我想给你生一打,等我们老了,牙齿缺了走不动的时候,成群环绕膝下,架拐捶背,热热闹闹的,一百年后这世上还有流着我们血的骨肉,延续着我们的生命。”
皇帝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坚定地道:“现在不行,等你养两年再说。”
她凑上去啃他的耳垂,专挑敏感的地方撩拨,男人意志薄弱,瞬间烈火汹涌......
这一趟出来有佳人相伴,行程愉快,顺便带着女人孩子登山临水游玩一番,每日有快马送奏疏和邸报来,朝中诸事暂有襄王代理,皇帝便觉乐不思蜀,若不是想念玥儿,真恨不得饱览山河,玩他个一年半载。
巡视完各县郡已是一个多月后,回銮日定在五月初六,天气渐热,定柔忽然觉得膳食油腻,喝茶也觉得腥,月事到了日子还未来。
坐在皇舆车上,靠着车厢,望着孩子爹的目光柔和,面颊布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含着三分羞涩,把玩着指头半晌不敢开口,皇帝正掀帘看外头的景致,定柔嚅嗫着说:“跟你说件事。”
“嗯。”回过头来,只见孩子娘低垂着小脑袋,双手绞在一起,脸蛋如醉醺般,凝脂玉晕般的肌肤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怎地了?”他携起一只香软的小手,对不好的事有天生的警觉。
她的耳根烫的不似自己的,动动唇,声如蚊蚋:“我......可能......又有了......”
皇帝起初是狐惑,待下一刻明白过来,脑中空白了一瞬,目光下移望了望平坦的小腹,刚毅的眉峰倏忽一紧,不知该喜该忧,不敢置信地:“那一夜?就那么一回没有......你就......”
定柔咬着指甲,有种坏主意得逞的感觉,小心道:“可能,我还不是太确定,大概缘该如此罢。”
皇帝懊恼地抓抓头,只想抽自己几个巴掌,怪道:“胡闹!玥儿才多大,你身子未复原呢!太医再三告诫,这次生产出了很多血,气血要慢慢将养,两年之内倘若有孕,你有性命之虞!”
定柔道:“没你想的那般可怕,我娘当年怀我,十姐也是玥儿这般,还不是好好的,那就如此娇贵了。”
皇帝怒:“你娘是你娘,人家彪悍,你这小身板倘若有个好歹,这不是坑我么!”
定柔干脆直了直身子,将小腹挺起,握起纨扇,大声道:“已经揣肚子里了,他爹,你看着办吧!”
皇帝手掌捂面,不停揉捏眉心,一副愁苦到想撞墙的样子。
回到驿馆,仰在榻上,随行的御医过来切脉,皇帝提心吊胆地看着,心里不停默念,千万不是,千万不是......
太医齐齐拱手禀道:“恭喜陛下......娘娘遇喜了......喜脉虽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