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槐审视着儿子,意味深厚的语气:“你如今也是过了而立的人,该学得持重敦行,凡事该在心中度量个几回,权衡利弊,当今圣上是个心思极缜密的,你的那点子心思他想是早看出来了,这次让你去蜀中剿匪,用意颇深。明知我们跟邢家的渊源,明知你心怀仇恨,却让你去对付邢家的余孽,这是在检验你,也为锤炼你的心性,以后边关有了战事会重用你。”
慕容康也想过这些,但实在恨极了勾心斗角,不由得面上露出厌憎的神情。
慕容槐观察着他,厉声道:“你给老子记住,你的双亲和独子都在京城,在人家手里,收起你心里那些私怨,鲲鹏展翅,为家族打拼一个未来,才不枉为慕容氏的儿郎。”
慕容槐无奈地鞠身:“儿子谨遵父训,不敢轻举妄动。”
昌明殿,皇帝身着紫貂毛滚边织锦长袍,坐在引枕上看密奏,小柱子方禀过四国舅一行已冒雪出城了,大约一月半可至蜀地。
皇帝听罢望着半开了一隙的窗角,玉屑碎琼纷纷,心绪陷入思虑。
这个大舅哥是慕容家的另类,心性耿直的,爱钻罅隙,又藐视功名利禄,是个巨大的隐患,若将之心底的仇恨拔除了,或冲淡了,必然不易,这必然是个漫长的功夫,得好生筹划一番。
思绪间颈上多了一双软玉娇香的手臂,女子散着一头美好的发,身上馨香淡淡,热热的吻落在耳根,午睡刚醒了。
他手臂一提一抬,巧妙地将她拦腰一横,倾入臂弯,带着蛮横的力道狠狠攫住两瓣柔软的唇,直欲将她整个人吞吃了。
女子来不及换气,险些窒息,涨的满脸通红,在他后颈捶打了两下才被放开,拍着胸前,如释闷毙,气骂道:“你个促狭的,要害死我啊!”
皇帝笑问:“睡了一个下晌,有没有梦到我?”
定柔双臂挂在他的颈间,小嘴一噘,没好气地道:“没有,我醒着时时见到你,睡着再梦到你,那成什么了。”
皇帝沿着眉角往下一个绵长的吻,道:“你难道要梦着别人不成,说,是哪个野汉子,朕活劈了他。”
定柔颊边浮着得意的笑靥,露出米白光洁的皓齿:“天上的神仙人,缁衣飘飘,风采不凡的,小女子好生向往也,夫君可劈的着吗?”
皇帝怒:“哪个混账,我上天入地也得劈了他。”说着将小妻子抱举起来,抛在罗汉榻上,上下其手,胳肢的她险些笑断气,有外臣来求见才住手,定柔拢了拢头发,极快地躲进了屏风后。
火树银花漫天,炮竹除旧岁,隆兴十三年的元旦来了。
应天门上凭栏而立,望着四衢八街花灯如昼,人流汹涌,侧眸瞥去,中间隔着皇后,一个娇巧的身影在一众衣香鬓影中分外惹眼,围着蔷薇色银貂毛斗篷,绾着宫妃髻,唇畔含着甜静灿漫的笑意,仰望天穹的烟花,两颊浅浅的腼腆,眸子里映着七彩炫烂。
他心下顿觉如灌了蜜,无比的安定。
有她在,真好。
真想只有一代一双人,将她拥在怀里,静静看这焰火,守岁到天明。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意义非常。
这夜回到寝宫缠绵完,她躺在怀中不安地问:“今天不去皇后那里真的没事吗?朝上会不会说你?”
他捻起一缕幽香的发,轻轻嗅在鼻端,安慰道:“没事,我早就习惯他们聒噪了,爱怎说怎么说,我就是不改,敢拿我怎样,他们打量着我厚皮老脸,说的烦了也就不说了。”
定柔被逗的一阵笑,捏捏他的鼻尖:“厚脸皮的冤家。”往怀里贴了贴,又问:“那后宫呢?母后和皇后不会说道?”
皇帝抚摸着她的发丝,柔软如云,垂顺服帖,道:“母后定是要说,我照常耍赖皮就行了,我这么大的人了,她也不好天天动手责罚罢。至于皇后,你别怕,她不敢,人家心思通透着呢,该怎么母仪天下,怎么垂范后宫,怎么应付我,心里明镜着呢。”
定柔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我觉得她虽心思深些,却并无做什么伤天害理,你却好似非常厌恶她,只是因为我吗?”
皇帝摇摇头,解释道:“非你而起,自东宫始我就看透了她,闺中或许是个淑性茂质的,可一入宫便多了别的心思,曹家的荣耀全系她一人,为求自保,也许换成我也会算计。我跟她这些年她就做了一件事,琢磨我,想是早就琢磨透了我有几斤几两,在她面前我就如同个透明人,我身在高位最害怕的就是这个,所以是有几分怵她的。”
定柔故意把脸一肃,问:“那你不怵我吗?我以前也琢磨过你啊。”
皇帝笑在她额角弹了一个指崩,道:“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是利益所驱,为取悦,为投其所好,而你只是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值得托付,你走进这个宫廷,是将自己全心全意信赖给了我。”
定柔眼眶一热:“夫君好个玲珑心,小女子幸甚!”
他不喜欢这个夸赞,她应该说夫君英明神武啥的,玲珑心说的是女子,小丫头乱用词汇,将夫君比喻成女子,该打。
于是他翻身而上,将她重新“修理”了一回。
正月初二是民间新人归宁的日子,新郎正式拜谒岳父母,恭贺新岁。
素韵夫妇年尾到京,租赁在西市一个小院,早起准备了头朝的礼品坐上骡车到了慕容府,嫁人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给父母拜年,弥补这些年的孝道。
到了大门前惊见圣驾仪仗,这才知道皇帝带着十一妹来了,比他们来的早。素韵心下大喜,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夫君的运数来了!
那年科考落榜,夫妻俩心灰意冷,无奈之下回乡,求了一个主簿的差事,过着三平二满的日子,去岁乍听闻十一妹飞上枝头,全家得了荫封,素韵当机立断,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让夫君辞了旧职,带着三个孩子,披星戴月入京来。
夫君名讳卢崇,表字敬生,经年的沧桑已将白面书生变成了满眼风霜的寒儒,起初还有些抵触,说:“我一介读书人,最讲究气节,你这不是让我攀裙带关系吗?”
素韵急了:“这可是一辈子也求不来的福气,我们阖家都沾了光,我憨啊,凭什么我不沾,我跟着你受苦受够了,你难道成心让孩儿们也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卢敬生看着小儿子身上的补丁,动摇了。
整理了整理衣裳,从侧门进了府宅,管家说皇上和老爷在花厅下棋,相谈甚欢,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在作陪,十姑爷送了信来,稍后马上来。
素韵对卢敬生扔了个眼色:“瞧罢,人人不是上赶着,就你老实,我算看透了,这世道老实人没饭吃。”
卢敬生正了正幞头,做出孤注一掷的姿态。
到了花厅,垂花门外伫立着明光甲的羽林卫,个个持着长戟,站的刁斗森严,对他们盘查一番,管家再三解释了是自家门婿,那厢才挪开明晃晃的刃。
进了门,里头又是一重内侍官,要搜他们的身,有无夹带凶器,就这样被搜了三次才到了厅前,卢敬生被一路而来的阵势吓着了,惴惴不敢近,想到要见一国之君,腿肚子颤个不停。
素韵也紧张的冒冷汗,不知道当今皇上凶不凶,是不是威风凛凛的,稍有不慎便要发落人的。
温氏从廊下过来恰看到他们发呆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对素韵递个眼色,到了跟前附耳道:“这可是绝好的机会,能不能飞黄腾达就看这一步了,让他争气些,给陛下留个好印象。”
素韵扶着心口点点头,汗珠滚滚。
跟着岳母身后进了内厅,只见四下侍立着内监和宫娥,身着宝蓝福寿纹大氅的慕容槐端坐棋盘前,慕容贤和瑞在一旁端着茶和帕巾,一脸奉承相。另一边坐着的是一位身形伟岸的男人,背朝他们,着一袭米色宝相纹织锦襕袍,指尖捏着一枚白子,领缘袖口雪貂毛滚边,束发宝冠,只是个背影,已是明彻卓荦,器宇不凡,全身透出天潢贵胄独有的尊贵气韵。
卢敬生脚腕一软,扑通一声跪了地,素韵也跟着跪下,脑中一片空白,舌头也开始打颤:“陛.....陛下.....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