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柔吃着东西问:“为何要忍着?你打不过他吗?”
皇帝温笑道:“不是打架,他也不曾动手,只是言语讽刺侮辱,说的很过分,大约是想诱逼我动手,他好就题发挥,我便要付出比那更沉重十倍的代价。”
定柔眼中全是同情:“那你岂不是很憋屈。”
皇帝说道:“是很憋屈,不过亦非窝囊,我忍他是为了骄敌纵敌,也为了韬晦自己的锋芒。”
定柔晃了晃脑袋:“不懂,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那么难呢,我只小忍从不大忍,我大概七八岁的时候,观里来了一位婆婆,是师傅姨母,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孙儿,家乡遭了洪灾与亲人走散来投靠,住了两年多,那两个孩子比我大两三岁,个头高出一肩,头几个月总欺负我,抢我的吃食玩艺,捉弄我吓嚇我,把我鞋子丢进泥坑,诳我进黑屋子,拿虫子放我衣服里,我长的小,很怕他们,又不喜告状,所以也没跟师傅说,可越是忍着他们越是变本加厉,有一次他们又欺负我,把我按在地上打的鼻子出了血,薅下铜钱那么大一绺头发,还把手踩青了,我哭的全是鼻涕,我师姑来了他们才住手。
我师姑为人严厉果敢,观里的几个姑子都怕她,那天却没有一句责怪他俩,将我抱到屋子里训斥了一顿,说他们敢如此是我的过错,我的懦弱胆怯纵容了他们,生为人要站得稳活得正,不惧鬼蜮,无畏猛兽,宁折而不屈,告诉我即受辱,便要光明正大的还回去,还教授了我一些打架的技巧,后来看到他们我竟真的不怕了,一开始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被他们撂倒了,不过我再没哭鼻子,再后来我越挫越勇,打着打着便摸到了制服他们的诀窍,渐渐成了平手,再后来我一人不出十招能把他们按在地上,踩住他们的脸和肚子,如此,他们开始怕我了,见到我如避猫鼠。”
皇帝“噗嗤”笑起来,笑声透着爽朗坦荡,在四壁回音震荡,定柔才知道原来他也会大笑,也有豪放磊落的一面,笑了半天,静静凝视着她,眼中徜徉着光彩,诚挚道:“以后在这宫里,大凡谁欺了你,只管扇耳刮子,朕给你撑腰。”
定柔吃着最后一片糕,咀嚼着道:“谢了,不过估计也无人敢了,我师姑说不怕硬的就怕横的,亡命者无敌,我今儿这名声已传出去了,不会再有人敢惹我。”
皇帝又被她的话逗笑了,望着她娇憨质朴的模样,那小小的唇,如樱桃果子般小巧可爱,唇色一抹浅浅粉红,直想扑上去吸吮一顿,但想到眼前未表明心迹,未免有些贸然,努力地忍住了。
又坐了一会儿,夜已深,皇帝起身,对她说:“你先在这里待几天,放心,朕已给他们说了,无人敢为难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吩咐。”
定柔又谢了一句,见他要走,忙说:“我......没吃饱。”
我给你家做事,该管饭罢。
皇帝面上闪过笑,回过头来:“想吃什么?让膳房给你做。”定柔道:“我只要一碗素面,面食吃了有力气。”
“好,稍等一会儿。”他的眼中柔情脉脉。
夜半昌明殿,穿着中衣独自仰在御榻上,坐起身回味,叹道:“定柔,果真亦刚亦柔!好个小小女子,行事磊落,心怀坦荡。”
第70章通途已变门槛2二章合一……
在宫正司关了四天,第五天才被放回来,司正女官说,宸妃娘娘念事出有因,情有可原,赎了损毁贡品的罪,只令罚俸一年。
走在宫巷,路过的宫女都会同她打招呼,客气问一句无事吧。
好像一夕间光景焕然,所有人都变了态度。
回到敬惠馆,慧姠和一众宫女围上来,端水递帕,关怀备至,慧姠噙着泪说:“你可给我们出了一口气,那个天杀的,欺负我两年了,还想让我跟他对食。他是宸妃娘娘的心腹,我跟太妃说了几次,太妃也无能为力,只能打碎牙咽下去,听说被杖死了,活活打了三百杖才断气,我这心里痛快极了。”
鸢歌也道:“真没想到,竟能惊动了陛下,定柔这次运气真好。”
为了以示惩戒,太妃略略训斥了几句,把她贬回了三等宫女,不过还是主管着茶水。
翌日傍晚下了值,天还大明着,尚在处暑的节气,白日天长,静诚长公主这次没回恽州,皇帝在京中赐了一座宅邸,正破土加建,葺缮装饰,花生和毛团在废院待得久了,竟不舍那里,定柔只好继续照看着,这日带了吃食和饮水来,又给它们梳洗了毛发。
三只小动物吃饱了便钻到花丛里嬉闹了,废院的门在永巷的尽头,梓树和桑树郁郁苍苍,葳蕤争茂,门匾上写着“梓桑阁”。几个屋子据说是前朝关押废妃的地方,屋里的房梁吊死过的亡魂不计其数,太宗和仁宗两朝也有贬黜到此老死的妃御,到了这一代皇帝竟创下“无”的记录,阖宫一片祥和。
屋子时常有人来修缮,窗子上糊着完整的棉纸,院子的草也被定柔清理的干净,算得幽静之处,成了三只小兽的家。
关上大红朱门,梓桑阁往东走一里多路,毗邻御苑的分支,远远看到湖泽,浅洲远渚,两堤柳荫垂匝,蘸水拂影,秋风早,池上的菡萏已香消叶残,唯清姿亭亭,夕阳潋滟在碧水上,金彩斑斓。
坐在岸边石台,袖袋里装着一个太妃赏下的玉露桃,咬一口,汁儿多香甜,直甜到了心头。
一个水天色襕袍的身影向她走来,双手握着紫檀小匣。
她的桃子刚吃了一半,见到来人,忙起身,曲膝敛衽:“陛下圣躬金安。”
这次的事,该谢谢他,通过这次,她看明了,他虽辜负了玉霙姐姐,弃了五姐姐,是个凉薄负心的夫郎,但做皇帝,还是明是非的,可以拿来做朋友。
他摆摆手指,步到了近前,身线洒脱俊逸,气度轩昂自若,眉梢眼角皆是温柔缱绻的笑意。“不是告诉过你,私下不用这些繁文缛节。”
说罢取出一条黄绸帕,铺在石台上,甩了甩袍角坐上去,定柔斜眸看着,生的这么魁伟的男人,却长了一副七窍玲珑的精细心肠,都不像男人了。
避开距离,坐在另一边,继续啃桃子。
男人望着波光明净的池水,晚霞旖旎,耳边是齿间咀嚼果子的声音,清脆的响,侧眸一看,小丫头啃着果肉,腮边鼓鼓地动,活似刚出了窝小兽,吃相可爱。
她前世一定是一只动物,世间哪有这般女子啊,攀树像猴子,跃树像兔子,炸毛像小狗,吃食像老鼠,偏又怀珠韫玉,简直叫他欲罢不能。
他记得林纯涵初进宫的时候,有一次他去昕薇馆,想嚇她一下,没有让内监通传,走到内堂看到她在榻椅上爬着看话本,吃着一枚杏子,见到他,面色骤变,立刻变回了那个端静娴婉、风度怡人的林纯涵,那吃了一半的果子,也悄悄丢了。
他很想告知她,你无需这样,朕生平最恨“虚、伪、作”这三字,自小耳濡目染,深为厌恶。
目光下移,盯着小丫头右边腕上那只醒目的玉镯,衬的一截皓腕如雪。
这是你和陆绍翌的定情之物吧,这么俗的东西,你却戴在了身上。
你们是何时有了情愫的?
你怎会和他相识?
手中摩挲着匣子上的竹林七贤花纹,幸好小柱子机灵,没有真的扔了。
女子将桃子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了个核儿,捏在指尖弹了出去,落在水上,打出三个连环波咚,涟漪阵阵漾开,他惊笑:“你还会这个?最多能打出几个?”
她想了想说:“好像八九个吧,得尖一些的石头。”
他顿时来了精神,放下匣子,起身到外头寻了一把尖石子,分给她几个,弯腰瞄准,指头如弹弓掷飞出去,一炮打出了十个。
女子惊喜不已,颊边绽开笑:“你好厉害!”
能被她崇拜,男人觉得受用极了,得意说:“我厉害的地方多着呢,最多还能打出十五个。”
女子不服,把手里的全掷了出去,结果不尽人意,男人一炮直接咚咚咚飞出了十七个,叹为观止,女子一跺脚,只好又四下去捡石头,卯劲要赢,累的气喘吁吁,却越打越衰,手上渐渐没了力气,只好认输。
原来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差异,擦擦汗,发髻有些松了,坐在石台上,夕阳余晖映着她红彤彤的小脸,额前留发金黄,他发现只要一使力,女子羊脂玉般的肌肤底子就会燃烧红艳,如微醺薄醉,光影透过,映出内里娇嫩欲滴的脂膏,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