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全捋须,挥了挥手,更多的弓.弩手列出方阵,迸出又一轮的箭雨,如缜如织,密的让人睁不开眼,玄晖楼阙被射成了火刺猬。禁军倒下一大倾,很快又新的替补上来,身后大火漫天,烤红了铠甲,烫的身子冒了烟,禁军好似全然不顾,挥刀舞戟,张弓搭箭,下头抬着撞门木的兵卒成了活靶子,门墉尸落纷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烧焦的味道。
邢全不由心生叹服,羽林军和神武军何时竟这样兵强将勇,原来这就是赵禝的自信,果然还是太年轻,到底是书生的心肠,只会沙盘上谈兵,没领略过战阵上的真刀真枪。
同一时刻,中京皇宫昌明殿,也有一盘同样的棋,女子抚摸着指甲上的殷殷蔻丹,嘴里吐出两个字:“动手!”
一个时辰后,十几颗尚有余温的头颅送了过来。
“禀娘娘,他们果然行动了,幸好我们有准备,现下起事的已全部伏诛,其他人扣押至刑部大狱,青龙门守将逃脱了,派了人去追。”
“无妨,他会去的地方本宫已设了埋伏,他逃不掉。”
弘贤殿,贤妃本来已经就寝了,宫娥忽然慌慌张张告诉她,殿外全是穿甲的羽林卫,贤妃心知不好,皇帝不在,怕是有人要发动宫变,操起九节鞭就奔出了内殿,宫娥拿着外衣急追,外殿的三交六椀菱花十四扇隔心门紧紧闭着,贤妃一脚上去就裂了个大口子。
夜色中,明晃晃长戟挡在了面前。
含章殿领班宫女同知站在阶下,冷声道:“贤妃娘娘,我们娘娘口谕,今夜您一步也不能挪动。”
“什么意思啊?”攸关皇帝的事情,贤妃不会软弱。
“明日您就会知道,奴婢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否则刀戟无眼!”
贤妃一鞭挥出去,缠住了一个羽林军的腰,扬手一掼,连人带戟飞了出去,又有两个上来,九节鞭在空中“刷刷”,蛟龙旋腾一般,画了个凌厉的弧,一个的铠甲应声断成两瓣,一个被卷走了长戟,挨了贤妃一记窝心脚,两人齐齐跌至阶下,身后的宫人内侍叹为观止,这才明白娘娘有这样好的功夫在身,平日在那棵树上比划的,根本没用多少力,哪干嘛还受淑妃那群妇人的气啊?被她们下绊子欺侮。
这一下,侍卫们竟不敢上前,贤妃踏出殿门,握着节鞭,眼神如冲破笼樊的豪鹰,逼视着所有的人:“一起来呀!当本宫怕么!”
同知脸色发白,依旧挺直腰杆:“娘娘休得放肆,圣旨晓谕六宫,我们娘娘可代行天子令,您若不尊,便是抗旨!”
听到圣旨这两个字,贤妃顿时没了力气,这世上,除了已故世的父亲,只有一个人,是她的软肋。
***
城外一处荒废的旱井,打头的擎着火把,一个接一个攀上来,手里拿着大刀,隐在黑夜里的人围上来与他们会合,领头的低声问:“可是韩主簿?”
“正是在下,敢问可是王府门客和隐卫?”
“吾等两个多月前就出了城,藏在周边的村庄里,上头的命令,让我们静等大人,听凭指挥。快熄灭火把,此处在武宁军巡视范围,刚过去一波哨兵,每半个时辰过一次。”
“好,你们有多少人?”
“三百,还有几十人在军营外头盯梢。”
“够了。”
夜浓的如浸了墨,伸手不见五指,抹黑走了几里,这才亮起几支火把,脚步趵趵飞奔在大道上,离目的地三里远的时候,熄了火把,伏地向前匍匐,一个循着一个,尖利的碎石和乱草刺拉划破了衣裳和手掌,摸到了一个军队驻扎的地方,躲过了瞭望台的岗哨,短刀极快地割断了十几个卫兵的喉咙,顺利钻进了几个大营帐,里头的人醉了酒,因为天热,脱得赤坦坦地睡着,冷冰冰的刀刃到横在了喉管上——
“你们......”立刻醒了。
火把重新燃炽,帐中视物全明,那人这才看清四下,人群耸立,皆穿着夜行衣,脖子上传来些微刺痛,刀刃已破了油皮,方才散了酒肉,刚回了营帐的十几个将官也被光着膀子押了过来,跪在地上,颈上横着大刀,吓人极了。“你们好大的胆子!敢袭击官军!”
帐外人声沸腾,士兵惊动了,举着枪杆将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夜行衣的人举着刀与他们对峙起来。
那将官也被结结实实按在了地上,颈上换成了明晃晃的大刀。“你们到底什么目的?袭击官军论罪当诛!”
“好个论罪当诛,”一把威严的声音,叫人心中听着一凛,将官侧头望去,这人好像认识,是淮扬不入流的小角色,一个地头蛇,在支使大人手下兼着主簿的职,混迹三教九流,素常没人看得上。
只见他面容从未见过的端严肃正,颤抖的手指从衣襟中摸出一个金黄的东西,坠着金穗流苏,伸臂高高举起来,语声铿锵:“御赐金牌在此!如朕亲临!”
将官们心肝肺颤了一下。
“淮南军听诏,主帅不在,尔等直接领命,速入城剿灭叛贼,凡有违逆者,就地格杀勿论!”
将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慕容节帅的命令是寅时末刻与南北营会师,再入城。
犹豫间,闻得“咔嚓“”两声,血水飞涌而起,迸溅到了脸上和身上,带着灼热,两副人头已落了地,骨碌了两下,大睁的双目沾上了灰土,正是两个上将,剩下的皆是副将和下等将领,登时骇得失了人色。
那金牌火光下闪着迫人的光芒,镌着精巧的双龙骞天,祥云火珠,中间“如朕亲临”四个字铁画银钩,极是方正,直烫了眼。“食君之禄,当尽君事,违逆者,天理不容!与叛贼同罪!具五刑!夷三族!凡平叛有功者,析圭儋爵!”
亥时六刻,五千人的大部队奔驰在大道上。
在旱井处停下,熄了火把。
韩主簿说:“我等入内从背后奇袭,你们负责清理那些巡逻的哨兵,待我们上了城楼,你们接应,首要控制烽火台,不可传讯出去。”
“大人放心!”
淮南军一个中将跟着跳进了地道,漫无目的跟着,狭窄逼仄的空间,只能伛步前行,细观却不像近日挖掘的,出口处是一个瓷器店,叫碧波轩。
亥时十一刻,西城门上堆满了乌锤甲的尸骸,全都是一刀割候或冷箭从背后穿胸的,底下城门已开,大部队踏步入内。
韩主簿摊开一张城防图:“十二城门一共六千兵力,城中各道八千,我们的人分作两路,一路牵制城内军,一路趁袭城门,尽量用武宁军的羽箭,城楼上囤积充足。”
“是。”
“待尘埃落定,鸣镝为号,为行宫解困。”
......玄晖门外尸山血海,血肉之躯堆了一丈高,黑红的血水浮在夯土层上,漫过了马蹄,玄晖楼阙坍塌成了焦炭,冒着腾腾黑烟,雉堞上也挂满了银光甲的尸首,大多是被烧死的。
攻打侧门和偏门的将士来报:“业已攻破,咱们的人冲进了园子,俘虏了内监和宫娥,皇帝逃去了前殿御阶上,剩下的禁卫军护着,大约有千百来人,三公子已和他们打起来了。”
“咱们的人各处伤亡多少。”
“过半。”
“好个禁军卫!”邢全不停捋须思索着,又问:“襄王可在?”
“在,就站在皇帝身边。”